萬里無雲,亮白耀眼的日光斜射下來,白花花的晃人眼,迎著日光看去,似乎能看見一圈圈分散開來的彩色光暈,卻也同樣炫目。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舒愨鵡
天氣熱得連蟬都懶得動彈,鳥兒也懶得鳴叫,放眼望去,除了零星的幾棵依舊挺拔的白楊之外,入目全是黃色土體,一片空曠,再無其他。
整個天地顯得宏大而廣博,遼闊而寂靜。
只是在這無端的寂靜中,危險與殺機卻在步步逼近。
高遠的天空下,一支浩蕩的隊伍正就著僅有的幾株楊樹停腳歇息,隊伍前方,兩個甲冑加身的將領一站一蹲,蹲著的那人目光悠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支隊伍,正是剛剛收復平遙城,準備前往大散關與楚軻匯合的赤炎軍,隊伍前方那兩人自然便是平阮兒與李朗。
只見平阮兒突然松手,手心里的黃沙便立即被風揚起,飄落灑下,在亮白的日光下顯得分外迷人,隨後她拍了拍手,站了起來,將目光投向東方,說道︰「車轍印還很新,沒有被黃沙蓋住,腳印也如此,應該剛經過此處不超過半個時辰。」
她自幼在這片遍地黃沙的土地上生長,對此地的風速、線路、植被、水源等各種情況都了如指掌,要想追蹤史子孝,自然不在話下。
「行了,讓兄弟們都起來,準備繼續追擊。這一次,勢要將史子孝擒住。」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瞳孔微微縮了下。史子孝乃她平生大敵,就算他是彥昌之子,兩人敵對的立場依舊無法改變,所以他們終究會執劍相向。
「趕緊起來!出發了!」李朗立即將命令下達下去。
士兵們本就時刻做好了出發的準備,此刻得到命令,二話不說就站了起來,眨眼間整支隊伍就整頓好了,齊刷刷地站成方陣。
「出發!」
從天空中向下俯瞰,可以看到整齊的隊伍如一把出鞘的玄鐵寶劍一般,筆直而鋒利,刺破撕開黃色的土地,朝遠方快步邁進。
平阮兒在心中計算了一番,從平遙城出來之後已經走了兩日,此去信州還有近四十里,按如今的步速,趕到信州城時應該已是晚上。
而信州離大散關約六十里路,楚軻率領的是火雲騎與烈焰軍,繞過平遙城與信州趕往大散關至少要多繞百里,這樣下來,如果自己在信州沒有耽擱的話,應該能與他同時抵達大散關。
但現在問題是,她應該能會在信州時追上史子孝。這樣一來,楚軻估計要獨自與魏遠明對上……
當務之急,還是先擒住史子孝,否則史子孝與魏遠明匯合,一文一武,紫琉國豈不是如虎添翼?到時候情況極有演化得更加復雜。
一路分析,一路觀察,一路前行,最後果然如平阮兒所料,戌時一刻,隊伍終于抵達信州城。
三個月前,紫琉**隊以雷霆之勢攻破大散關,一夜強行軍,于凌晨時分以火攻佔了這座城池。如今雖然已過了三個月,但因為天氣干旱的原因,城池被燒毀的痕跡保留得很好。
崩塌的城牆,黑 的斷壁殘垣,燒焦的梁木,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那場大火的猛烈,甚至,還能看見被燒化的骨頭渣子……
據報,信州城一共八百七十二戶人家,無一幸免,全部喪身于這一場突然的大火之中。紫琉國突襲那日,風大,火猛,雷火炮在外嚴陣以待,而信州城城守以及駐守此處軍官一心認為前方的大散關乃是銅牆鐵壁,因此敵人來襲時,他們甚至還在自己的被窩里做著升官發財的榮華夢。
一夢不醒,一命嗚呼。
或許這是一種美妙的死法,至少在夢中,一切的一切都是醒著的時候不曾擁有的。
只是卻還有很多人再也沒法見到自己游歷在外的兒子、丈夫,有人再也無法听到娘親溫和的呼喚,再也無法听到先生嚴厲的教誨,再也無法呼朋喚友共飲一杯……
曾經一度輝煌、四方來客的城池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平阮兒牽著大朵雲從熟悉的街道走過,步履急促,心緒亦難平。而這時候,她成功地追上了史子孝。
如今信州城只能算是一個地名,失去了其軍事上的地位,史子孝也無法再利用這座城對她發起任何攻擊,所以,等待被追上的紫琉軍隊的只會是——圍堵,擊殺。
史子孝雖然未曾孤注一擲地將平遙城視為最後一戰的戰場,但是為了請君入甕,引得平阮兒與楚軻這兩個同樣善于攻心謀略的家伙卸下防備大膽攻入平遙,他也算是下足了餌——雷火炮,無數紫琉國士兵。
而最終,雷火炮突然自爆,平阮兒完好無損,他卻平白失了武器與兵力,于是情勢反轉,史子孝從悠然自戲台上撤退的觀戲人淪為了被戲中人追殺的倉惶逃命者。
兩方兵力懸殊,平阮兒手一揮,赤焰士兵就立即向兩側疾奔而去,拉成一線,然後迅速圍攏,將所有紫琉國士兵圍了起來!
沒有城牆和房屋的阻擋,荒原的風是如此猛烈,呼啦啦地扯著旗幟飛揚,扯著火把上的火苗斜斜地上揚。
在晃動的火光中,每個人的臉龐似乎都蒙上了一層幻影,又似被拉扯得變了形狀。半明半晦的光線中,一代鬼才史子孝,以謀劃人心著名的史子孝,臉上沒有半分喪家之犬的落魄與命懸一線的慌張,他臉色白皙透明如同黝黑泥沼中生出來的皎潔白蓮,流轉淡淡光華,聖潔而美麗,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又見面了。」平阮兒率先打破了這種詭異的寂靜,她面容堅毅,此刻一身銀白盔甲,腰佩長劍,端的是凜然嚴肅。
盡管她才二十歲出頭,然而多年的軍旅生涯卻令她身上散發出一種不符合年齡的老將才有的沉穩干練與肅穆莊重。
望著眼前的女子,史子孝不由得勾起唇角,「是呀,又見面了,本以為會在地府里再見,不想竟然提前了。咳咳……只是,用幾十年沒有對手的寂寞,換這一場提前交鋒,似乎,不太劃算呀……」他自顧自的搖頭,面上滿是惋惜。
平阮兒眉梢一挑,這人原來是想拉著自己下地獄和他繼續斗法。而且這一句幾十年沒有對手的寂寞,說明他已經預料到屬于他的敗局,以死亡結束的敗局。只是,既然還當作交鋒,難不成他還有其他部署?
不過,她何須畏懼?有招,就放馬過來吧!
刷的一聲,平阮兒抽出腰間的長鳴劍,鋒利的劍尖直接指向三丈之外的史子孝,「史子孝,我平阮兒敬你智謀無雙,心思縝密,所以,願意給你個痛快,如何?」
「咳咳,咳咳……」史子孝愉悅地咳了起來,眼底眉梢抑制不住笑意,過了半晌,他才抬手拭去唇角血漬,止住笑聲,反問道︰「給我個痛快?這個提議不錯!」幾乎在話音落下的同時,便見他足尖一點,手中突然變出一把軟劍,直接朝平阮兒刺去。
「公子!」守護史子孝的士兵們立即激動得想要沖上去幫忙。刷的一聲,赤焰國士兵同時抽出腰刀,頓時銀光大振,耀眼無比。
「別動!」赤焰國士兵面色冷肅。
剎那間劍拔弩張,氣氛緊凝。
而這頭,平阮兒已經同史子孝交戰起來。
他手中長劍如靈蛇吞吐,她手中長劍如驚電閃現,你來我往,各有千秋。
「你是彥老將軍的兒子?」她問。
「我沒有如此冷血的父親。」他答。
「這麼說也就是了。」她非常肯定,手中長劍一彈,頓時敲在他手肘內側,逼得他手一顫,收勢不穩,露出了破綻,「說,彥老將軍的遺體哪兒去了!」
他後跟點地立即穩住身體,手腕一轉,軟劍又逼了上去,「你關心?假惺惺!」
平阮兒立即拆招。其實史子孝在武功上的造詣並不高,只能稱之為一般般,不過他身輕體窄,倒也讓人不好刺中。同時,長鳴劍本是蘇 佩劍,平阮兒因為想要留個念想這才隨身攜帶,只是慣常使彎刀的她,真正使起劍來並不順手。不過今日對付史子孝用劍的用意就在于她並不想這麼快將人殺死,因為關于彥老將軍遺體的去向問題,她必須搞清楚。
只是如今看來,史子孝是打定主意不會告訴她了。
當即劍尖左右幾下迅速挑動,灌注勁力,硬生生地將纏繞在長鳴劍上的軟劍震開,只听得一聲迅疾的呼嘯,長鳴劍撕裂空氣,如驚電閃現,轉瞬即逼至史子孝喉嚨。
「說,彥老將軍遺體在哪兒!」她厲色道。
「呵呵……」回應她的卻是一聲飄渺的輕笑。史子孝似對自己的生死渾然不在意,淺笑吟吟地回望平阮兒,「人生該如一場絢爛的焰火,猛然綻放,倏然寂滅,剎那終結,一切都
定格在那最華麗最值得留戀的一刻。平阮兒,作為我一生的敵人,我突然很好奇你的結局,不過我估計你只能是那煙花過後滿地的紙屑和泥土渣子,你的人生,成就了皇甫勛的偉業,所以你只能是焰火的犧牲品。既然如此,便由我贈你一場繁華焰火罷!」
平阮兒面色一變,不為其他,因為她已經听到了嘶嘶的聲音!
「撲倒!」她立即大吼一聲,急忙抽劍扭身飛開,千鈞一發之際,經護法一手撈過她,迅速飛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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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爛的焰火威力十足,在傳來猛烈聲響的同時也撕開了漆黑天幕,綻開了一朵極大極漂亮極耀眼的銀白色花朵!碎銀般的焰火在天空中剎那閃現,隨即便如流星墜落,劃出美麗的弧線,指向——那個被炸得血肉淋灕的人。
史子孝,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人生。直到死亡最後一刻,他眼中依舊倒映著漫天流火般的焰火。
絢爛而急促的死亡,華麗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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