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阮兒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四肢無力,眼前一片昏暗。閉上眼楮緩了好一會兒,方才再次睜眼。
在閉眼的那會功夫里,她已經將昨夜發生的事理了一遍。
寧有意趁她不備下藥于她與小經經,然後再冒充她呼號三軍,只怕是要與剛佔領解州的燕家軍一起聯合發動政變,倚仗,便是她手中的遺詔,所以他將她控制起來,一方面是為了防止她本人出現毀了他的計謀,二是想脅迫她交出遺詔。
若是平日,知曉敵人需要什麼,她便可以不急,只等著敵人上門來談判,然而今日,她心中卻是十分焦躁,因她無法確定楚軻的安危。
她料到楚軻會放手讓燕家軍行動,正如料到寧有意會對自己的發難一般,只是不曾想楚軻會以失蹤的方式放手,更不曾想寧有意會在紫琉國就對自己下了手。
深深吸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她唯有相信楚軻的能耐。
目光逡巡一周,她發現自己正處于一輛晃動的馬車之內,想必此馬車正在趕路。馬車里的光線很是昏暗,若不是天氣糟糕,便是黎明或傍晚。
另外,車里並非只有她一個人,還有另外一個穿著樸素、長相憨厚的婦人。
婦人正巧坐在她的對面,此刻見她醒來,臉上不由得溢出欣喜的笑容來,隨即一手拎起茶壺,一手端著點心,嗯嗯啊啊地沖她點頭,似乎在示意她做選擇。
見狀,平阮兒眉頭一皺,竟是個啞女。
寧有意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的「貼心」!
以這婦人的年齡和扮相來看,必是成過親的,估計還生過孩子,來照顧她這個懷胎七月即將分娩的孕婦,自是再合適不過,畢竟,有過生產經驗的婦人遠比那些不知輕重的小丫頭要可靠穩妥得多。
另一方面,即便自己是個孕婦,寧有意也絲毫沒有掉以輕心,故意將她與經護法分開便罷,還專門請了一個無法言語的啞女,為的無非就是截斷她所有的消息來源,便是她再擅長套取消息,對方不能與自己的交談的話,那都是徒勞,可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這樣的處境,還真是……
「罷了,這個吧。」平阮兒伸手點了點茶壺,那婦人便歡喜得連忙點頭,立即將左手的點心放下,然後到了一杯熱水,吹了吹,這才小心翼翼地端給了平阮兒。
見平阮兒接過之後,她又立即抽出一個軟枕,指著平阮兒的背後,沖她又是嗯呀兩句,然後便扶著平阮兒的背,將軟枕塞到了她的背後,給她調試好位置。
這婦人細致貼心,面上又一直帶著祥和溫暖的笑容,饒是平阮兒此刻心情陰郁,對寧有意「背叛」的行為諸多痛心不滿,也斷然做不出遷怒的事來,甚至連冷臉也擺不下去。
低頭看著裊裊升騰的熱氣,她似乎看淡了些許,輕輕抿了一口,心中暗嘆︰該來的終是來了。
喝完水後,啞巴婦人又重新將點心端到了她的面前,示意她吃一些。
平阮兒伸手推拒,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沒胃口。」
她本就食欲不佳,何況,心里還打著借此機會逼寧有意來看她的主意。如今這等情況,怕只有見著寧有意之後才能從他口中獲知楚軻消息。
「嗯嗯呀呀,嗯呀……」婦人一個勁地比著手勢,將自己的肚子一挺,雙手拱著從胸口繞著肚子劃了一圈,然後又指著平阮兒的肚子,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的,眼中焦急之色很是明顯,似乎在說︰大人能餓,肚子里的小孩不能餓。
顰眉,嘆氣,平阮兒最終還是伸手朝點心盤子抓去。
是她糊涂了,只要她肚子里懷著小家伙,寧有意便不會擔心她絕食,更不會來見她。為今之計,保存體力方才要緊。
即便沒有胃口,她還是吃了好幾塊,點心雖然有些膩味,卻是補充身體最快的,她現在身子軟弱無力,除了藥力的原因,與最近以來胃口不佳也有很大關系。
點心的甜味在唇齒間蔓延,然而苦澀的滋味卻自心底升起。
若她所料不差,寧有意並沒有讓她所乘的馬車離軍隊多遠,但是,在抵達赤焰國之前,他卻不會來看她的。
他要她先慌,自亂陣腳,然後拱手奉上遺詔,用遺詔換取楚軻的消息,用遺詔換取她與的孩子的安危。
這一招,比別的威脅、利誘、逼迫都要來得省力奏效。
果然不愧是謀略過人的寧軍師。
她唇角牽起一抹苦澀而嘲諷的笑容,多年相知好友,終是走到了盡頭,不,或許從一開始的接近,便是為了今日。如今的寧有意扮作她已經是惟妙惟肖真假難辨,就連飛羽騎都未必能分清,何況李朗對她懷孕一事只怕已有察覺,而前段日子她還在軍中時寧有意就已經假扮她,所以李朗只怕以為這次也是她授命。
另一方面,她與皇甫勛舊怨難消,中間不僅隔著六年前三皇子府一干人等的性命,更隔著彥老將軍的忠魂、她的自由與婚事,若如今突然反了,只怕飛羽騎眾人也會奮不顧身追隨于她……
情況還真是……棘手。
抬手慢條斯理地將唇角的碎屑清理干淨,她隨後閉上眼,索性又睡了過去。事已至此,等到了赤焰國再說便是。
這一睡,便睡得昏天暗地,不知時辰暗換,日子流轉。
懷孕七個月,肚子里的懶家伙除了胃口挑一些,其他地方倒是沒有太過折騰平阮兒。只不過隨著臨產的日子漸漸逼近,這家伙似乎越來越懶,越來越愛誰懶覺,甚至對于吃食也不再那麼挑剔了。
而且在這段時間里,肚子隆起的速度遠超前六個月,就是寬大的鶴氅也掩蓋不住她那走形的身材。
而在她被寧有意「囚禁」在馬車上的這些日子里,她更是發現了自己的身體又產生了變化。
這一日,她終是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想著如今身邊能給與自己的幫助的就只有這啞巴婦人,便對她描述道︰「我肚子不太舒服……嗯,就是肚子圓鼓鼓的、脹脹的,同時還硬邦邦的,嚴重的時候呼吸也有些不暢快,不過時間不長,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這種現象大概有三、四日了。我先前還琢磨著是不是小家伙又動了,可後來又覺著不像……」
畢竟是第一次懷孕,她只能憑著自己的切身感受描述,眉宇間卻隱隱有些擔憂,莫不是連番長途奔波,小家伙遭受不住了?
雖然她嘴里說著「若是扛不住就不配做她平阮兒的孩子」,但是,畢竟孩子還在肚子里呆著,都沒有面世,哪里能懂這般多?
心中自是難免擔心。
婦人听了她的描述之後,不由得伸手按了按她的肚子,果然硬硬的,她又反復打量了一番,然後才沖平阮兒擺了擺手,示意她沒事,又打了一連串手勢,似乎說她懷孕的那時候也是這樣的。
平阮兒這才略微放下心來,不由得撫模著肚子,低聲道︰「孩子,娘親總是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既然來了,就不要輕易離開,可好?」
她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話語中竟然帶著懇求之意,向來昂著高傲的頭顱、囂張任性的平大將軍,此刻卻卸下了所有的驕傲,對著一個還未面世的孩子放低姿態懇求,說出去,恐怕沒人會信。
不信她有溫情的一面,亦不信她有脆弱的一面。
不過,卻有人信,而且還抓住了她的這個弱點。
此人,便是知曉她懷孕事實的寧有意。
平阮兒沒有想到,寧有意會突然掀開車簾,出現在她的面前。離她醒來已經過了足足十一日,算起來,一日行軍百里的話,也該走到赤焰國境內了。
「老大,你可還好?」
此刻,寧有意已經褪去了人皮面具,俊朗面容上關切的神情毫不作偽,情真意切。
斂去乍然見到他的激動與驚訝,她直直地看向他,似要從他臉上看出花來。
半晌,她才咬牙道︰「寧有意,我竟從不知你有這般大的野心!呵,從龍之功,你就不怕拖累御史大人與寧氏一脈的族人,落得個誅盡九族的下場麼!」
「從龍之功?龍?既然你明白那竊據赤焰天下的不是真龍,為何還要襄助于他!」說到皇甫勛,他眼中似有壓制不住的怒意與怨恨,幾欲噴火,但很快他還是將洶涌如潮的情緒給壓制了下來,打著商量與勸導的口氣說道︰「老大,如果你還念著三殿下的情誼,如果您還記掛十二王爺的安危,還請,將遺詔拿出來吧。」
「小璋子不會樂意看到你們這樣的。」平阮兒搖了搖頭,語氣冷淡。
「你就這般偏幫皇甫勛麼?你可知,蔣世德根本就是皇甫勛的人,我冒充你進入大散關時,竟然再次遇襲,行刺的歹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山匪,而是偽裝的邊軍,蔣世德的親衛。」
平阮兒眸子霍然睜大,長久以來她一直在琢磨隱藏在他們之中屬于皇甫勛的人是誰,竟不想,是那不起眼卻又每次都能參與到他們行動中來的邊軍統領蔣世德!
「或許你還不知道,這已不是他第一次對你下手,上次倒馬關你遭遇行刺,那些人根本不是什麼紫琉國的士兵,更不是彥老將軍支使的細作,而是——蔣世德麾下精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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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天天下雨,小意要發霉長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