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了一身灰土的唐劭明也低聲附道︰「父親」。♀
紛雜簇擁的眾人望左右散開,讓出一條通路。唐老爺走進來,將大氅解下,交予一旁的勤務兵,棕黃呢子的衣領上掛著顆將星。他一雙眼楮透過鼻梁上架著的黑框圓片,盯住被唐太太扶著的傷號唐劭明,半晌,淡淡地說了句︰「你很好。」
唐劭明品不出這句不陰不陽的話有何意味,但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在夸人。
他正尋思著,唐老爺已在大兒子身前頓住,「你也很好。」唐劭平抿緊了嘴,不作聲。
「給我過來!」唐老爺腳下不停,直往內里走。兩兄弟一前一後,跟了過去。
父子三人默默走進書房。
這書房氤氳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室內陳設不多,鋪著棗紅地板,落地的窗簾直掩了半面牆壁,一張紅木大桌,上頭擺著盞綠罩金柄的樸素台燈,並一台老式手搖電話機,文房四寶與青花筆洗也整齊地列著。
靠門邊倚著兩座灰白沙發椅,倒跟唐劭明早晨見過的有些相似。右手邊牆上嵌著只壁龕,里頭點了長明燈,似供著一尊菩薩。
門吱呀一聲合了,屋里的光又暗了些。唐劭明與他大哥規矩地在門口立著,誰也沒有說話。唐老爺月兌下白手套,仔細地疊了兩折,往桌角上擱了。唐老爺默不作聲,把斜皮帶並軍裝解了,整齊掛到桌子後頭的衣架上。
待轉過身來,只穿著件立領的半舊襯衣,漿洗得不甚白了,挽了一只袖口,露出腕上戴著的沉香木佛珠,約莫四十來歲年紀。♀
唐老爺看了唐劭明一眼,慢條斯理地問︰「今日在軍校穿的這個?」
唐劭明低頭看自己身上,一身筆挺的厚呢軍裝沾慢了灰黃的髒土,活像泥猴一般。他不忿地瞅了唐劭平一眼,點頭。
唐老爺驀然變色,抬手,一記響亮耳光抽在唐劭明臉上。
「你大膽!」
唐劭明腦袋嗡地一響,臉頰火辣辣地疼。他驚恐地捂了半邊臉,不多會,嘴里竟漫過一絲血腥味。
「穿這個怎麼了?」唐劭明回過神來,又驚又怒,梗著脖子大吼,「憑什麼打我!」
「混賬東西!就憑你這身皮,老子白日見了,早一槍崩了你!」唐老爺右手探進了內腰帶上別著的槍匣,掏出把配槍,往桌上重重一放。♀唐劭平腳下一動,又收住了。
唐劭明懵了。他瞅瞅自己,又看看唐劭平與他父親。面前兩人的軍裝都是棕黃薄泥,只不過領口多了只風紀扣,頗類四袋的中山裝,而自己身上卻是一色的淺灰厚呢子制服。
他隱約有些明白了。白天那二五仔梅副官看了魏將軍批的黑皮本子,便與他拿了這身軍裝過來,他火急火燎套了上身,當時也沒多想,只道毛子的副官都做這打扮。莫非……他搞錯了?怪道剃頭那會整操場的人都拿怪異的眼神打量他,連高他一級的上尉都管他叫長官。
「你是做的哪一國的兵!」唐老爺氣得拳頭一砸桌子,旁邊立著的景德鎮瓷杯篤地一跳,嗡嗡作響。
「我……黨國。」唐劭明底氣大減。心里頭暗罵顛三倒四的梅副官擺烏龍害他遭殃。
「黨裝,是這形狀?」唐老爺沉著臉,踱過來,拿手重重戳著他胸口,一字一句道,「你看好了!我,你哥,軍校里的長官兵士,都做這副打扮?」
唐劭明不敢躲,咬牙忍著疼,低頭站在那,小聲囁嚅︰「父親,我……我也不知。是旁人……旁人給我拿的……」他覺得這事沒嚴重到哪去,大不了明日換了的裝束就是。
「哦?」唐老爺一聲冷笑,捏起他下巴,「你再說一次!」
「是魏將軍的副官……」唐劭明吃痛,眼淚都要飆出來。
「軍裝都能穿錯,你有幾條命?」唐老爺面色凝重看著唐劭明,突然一腳蹬過去,把兒子踢倒在沙發上,「軍畿重地,誤著他服,這是違制!妨害軍容,禍亂軍紀,捅到軍法官那,誰都保不了你!兩個字,槍斃!」唐劭平也是面色鐵青瞪著他。
唐劭明聞言大吃一驚,他哪里想得到穿錯身衣裳竟會嚴重到挨槍子的地步,冷汗直冒,登時服了軟︰「爹爹,我知錯了……明日,明日我就換了……」他掙扎著想爬起來,不防唐老爺又踢下去,頓時悶哼一聲。
「別叫我爹!縱是軍部不找你麻煩,唐家一門老小的臉也叫你丟盡了!不肖子!數典忘祖的憊懶東西!長這麼大個做什麼吃*潢色小說
唐劭明頂著他爹的無影腳,狼狽地從沙發上爬起身。這當口,啪嗒一聲,他褲袋里揣著的黑皮小本摔了出來。
「什麼東西?」唐老爺停了動作,問道。
唐劭明捂著,哭喪著臉小聲道︰「長官給的……好像是通行證。」其實這東西他自打拿到手,忙碌了一天,還真沒打開看過。
「好像?什麼好像?!」唐老爺見他還是不著調的樣子,又冒了火,作勢欲踢。唐劭平彎腰拾了起來,遞到他父親手里。
唐老爺打開一看,卻是一怔。不相信似地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疼得呲牙咧嘴的唐劭明,沉吟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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