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劭明走後,杜月笙即刻召集三鑫公司最老練的「廚子「和留過洋的化學專家驗看方子。(思路客.)
萬墨林用美沙酮喂給犯了癮的癟三,半小時後,那人竟把眼淚鼻涕一抹,如釋重負地爬起身,不要白粉吸了。
杜月笙先前從未跟兒女講過一星半點煙粉交易的事體,是故念完書就去銀行做事的大少爺杜維藩並不明了三鑫公司究竟是做什麼營生,今次被杜月笙叫到跟前,是他第一次見識白粉的可怕。
「東家,藥好靈!」萬墨林低眉垂眼,跟以往一樣不多說一個字。
「嗯,今朝是臘月……」杜月笙眼皮動了動。
「二十八。」萬墨林躬身。
「維藩,記著爸爸的話,做人不好白佔朋友便宜。儂與墨林從帳上支五百現洋,包上禮物,再捎個口訊過去。這生意倘若做得成,三成紅利歸他名下。」杜月笙掂量過唐劭明家底,唐生智率湘軍幾次起兵倒蔣,被褫奪兵權遷居南京,是只沒牙的大蟲;唐邵平區區一個教導總隊的中校副營長,亦不足慮。唐劭明倘若有膽在他頭上動土,就從這五百塊上做文章,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後發制人,教此人一家老小遭殃。
眼看那暫時壓下癮頭的癟三腳步虛浮地模出門去,杜維藩頗有觸動。「爸,個樁生意儂無要做好不啦……」
「哦,為撒?」
「吾覺得,個種生意跟煙土一樣……無好做。」
杜月笙干瘦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他沒有給兒子太多解釋。「世上有老多唔好的生意,譬如個支,爸爸唔做,旁人做得更凶。他們賺了鈔票,搞不好還要換了槍炮來欺侮吾們。」
「可……」
「拎不清爽個事情,儂回去好好想想。」杜月笙手腕一揚,正了正挽起的長衫袖口。萬墨林會意,趕緊把還待分辯的杜維藩請了出去。
「東家,讓大少爺看顧這生意會不會太早?」杜公館里,敢這麼問的只有萬墨林。
杜月笙喝了口茶,搖頭道︰「維藩心地太好,自小吃穿不愁,但這世道哪還容得下良善之人?再這麼下去,他真要以為能靠主義把洋人趕出租界了。教他看看那個姓唐的小子做事,沒有壞處。」
「東家說的是,大少爺會明白您的苦心。」萬墨林自下去操辦打點不提。
此時的南京城,已經卸任的塞將軍官邸里,擺了一桌簡陋的接風宴。塞克特、法肯豪森和魏采爾坐在花梨木圓桌前,各懷心事地咀嚼著除了咸味別無特色的食物。
整個**參謀本部的人心照不宣,精瘦的「斯芬克斯」(注︰1)生來就比魏將軍更擅長跟狡猾的官員、土匪和商人打交道,也更對那位領袖人物的胃口。整軍、剿共、采辦、布防,塞將軍能把每一樣做得如同花崗岩碉堡般無懈可擊。
蔣校長對這位「國防軍之父」的賞識與器重,幾乎到達了盲信與依賴的程度,也讓塞將軍的權限超越了歷屆所有外**政顧問。歷史上的塞將軍曾這樣回憶他在南京的任期——在國府決策層里,被抬到了孔夫子那樣的高度。
來自東方雇主的無條件信任觸動了塞將軍沉寂多年的野心。十年前,親手讓德國國防軍月兌胎換骨的塞將軍,發誓要讓當年的奇跡重現在這支龐大混亂的中**隊身上。
德國國防軍那些褫奪他權力的飯桶,將會因那次彈劾成為陸軍史上最愚蠢的短視之徒。
然而就在兩個月前,塞克特作客廬山別墅時被暖爐絆了一跤,積攢幾十年的陳病舊傷突然找到發泄的時機,讓他再離不開醫生和藥劑。塞將軍的雄心壯志,早已超出了他的年齡和身體所能承受之重,只是緊咬著老普魯士軍人最後的驕傲,固執地支撐著。
但很快,越發嚴重的病情迫使塞將軍承認,他沒法陪這支漸漸的軍隊走得更遠了。一旦毫無交接地死于任上,暗潮洶涌的權力斗爭勢必輕易毀掉這支漸有起色的中央軍。他不能容忍自己傾注了無數心血的軍隊被軍閥和政客蠶食,就像舍不得那支早已不再孱弱的德意志國防軍。于是塞將軍把總顧問的職務交給他最信任的助手——亞歷山大馮法肯豪森中將。
「約翰那斯,你看上去很累。」魏將軍擱下刀叉開了口。
塞將軍喝了一口稀粥,神色平和道︰「嗯?我現在就在休息。來一杯弗蘭肯葡萄酒?」
魏將軍拒絕了法肯豪森遞過來的稀罕物。「休息……你應該回家休養,回德國去。這樣的臉色還能看麼?」
「那是我的事。」塞將軍強壓著咳嗽的反射,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提議,喬治。」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瘋了。」
「我以為你會高興。論體力,這回我似乎要輸了。」塞將軍故作輕松地調侃老部下。
魏采爾拼了老命沖到前線指揮作戰時,蔣校長卻秘邀塞克特來華。非常時期被共事多年的老上司搶走顧問團團長的位子,怎會沒有心結。
魏將軍把目光移開,盯著壁爐里燒白的木炭。「你贏了。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如果這樣,我就輸了,盡管我可能等不到結果揭曉的時候。」塞將軍靠在椅背上緩了口氣,微笑道,「喬治,亞歷山大,我把剩下的事交給你們。這樣,就算你們做到了,也別想在我面前神氣,因為你們有兩個人。」
除直系上司塞克特之外,幾十年來從不服任何人管束的魏將軍與這個比他年輕的新任總顧問對視片刻,沙啞道︰「約翰那斯,這話真他媽晦氣!天氣就要轉暖,你只是累了,休息一會,很快就會好起來。」
「好。我累了的時候,你們瞪大眼楮給我盯著︰我要我的士兵,果敢用命,守衛妻子兒女;我要我的軍官,機敏善戰,肩負同袍同胞;我要我的敵人,潰敗千里,永記血債血償;我要這個國家,自立于世,不再有國無防。」
魏將軍默然點頭。
那八十輛白菜價的一號戰車早到了南京,蔣校長不管孔祥熙有多肉痛,硬掰出三十輛配給嫡系87和88師,又截留十輛給炮兵學校,剩下四十輛暫存稅警總團。四個龐大冗雜的攤子,不乏有與法肯豪森權限重疊之處。
接手塞將軍的職責後,法肯豪森並未一上任就拿出大權在握的強硬。他在德國領兵時,曾對魏采爾的脾性有所耳聞,要此人只憑一紙委任狀就向自己低頭,絕無可能。魏采爾是塞將軍留下的燙手山芋,用得好,來之不易的機械化師將成為現代陸軍最強力的王牌;稍有差池,毀的不只是顧問團和中央軍的聲名。
塞將軍今晚一番話,不乏為法肯豪森引路鋪橋。論官場縱橫,魏采爾遠非塞克特與悉心研究過東方權謀的新任總顧問的對手。
見時機已至,法肯豪森方才發話︰「我在上海親眼見過樣板師的勇敢,日本方面也懷疑他們受到了與以往不同的訓練。教導總隊和幾個重點師已初具現代軍隊之雛形,缺的仍是完善的組織操演和精良的軍械配給。,可以逐漸抽調•教導總隊、36、87、88師的受訓官兵到前十個整編師和整理師輪值,這也是設立教導總隊的初衷。」
魏將軍抬抬眼皮,竭力摒除了尖銳詞句。「這個去年就已在嘗試,但中**閥的割據觀念較之施瓦本和巴伐利亞人更甚。中央軍整編人事,蔣尚且說得算。把人安插到地方,不被同僚排擠針對已經慶幸,怎會听他們聒噪。」
兩人還得再論,塞將軍的副官敲門而入,遞上一封信函,與塞將軍耳語片刻。塞將軍將那東西往魏將軍跟前送去。「喬治,這是我任內最後一次動用特權給你準備的禮物。解決這樁難事的法門恰巧也包含其中。」
魏將軍將信將疑,取出一看,面上青白變幻。
「他?!」
作者有話要說︰注︰
1斯芬克斯︰原意為獅身人面像,是塞克特在軍界的外號,暗指其沉默寡言的性情和謙虛保留的處世方法。英國駐德大使曾評論說︰「他的頭腦比其拘謹的軍人外表廣闊,他的見識比其嚴謹整潔的外貌廣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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