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幽洛睡得正香,這些日子來真的是心力交瘁,難得臥床而眠,又無性命堪憂,自然是要睡個夠。
只是外頭突然傳來了嘈雜的紛亂聲,讓她連睡夢都無法安寧,眉頭緊皺,卻還是不肯醒來。
抱著柔軟的枕頭將腦袋蒙起來,總算聲音減少了許多,繼而翻身睡去。
「老大,快起來,外面出事了!」言朽輕推門扉,老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幽洛朦朦朧朧的從床上一副詐尸的模樣坐了起來︰「叫魂呢!好不容易睡個自然醒,我容易嗎我?」
「老大,外面真的出事了,有一大群怪人殺進來了!溫公子和李公子也走了!」
「你說什麼?溫庭筠走了?!」幽洛頓時精神大震,溫庭筠何故不辭而別?他難道忘了他們的約定,要在湖畔相會的嗎?
言朽的眼神閃過一絲不明的躲閃,重重的點了點頭。
「他可有說什麼?」幽洛的聲音有些涼薄,沒有一點的生氣。
「沒有他走得很急,並未與我說什麼
言朽看向敞開的門外,心中有些難過,他也不想這樣子違背良心,可是他就是自私的想要這麼做,哪怕有一天她知道了,恨他也好,殺了他也好。
幽洛失魂落魄的坐在床沿,原先霸道靈動的眸子黯然失色,溫庭筠就這樣走了,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總說世事無常,上一秒活著指不定下一秒就死無葬身之地,而愛情比生命還要莫測,溫庭筠今日一去,是否還能等到如意郎君,幽洛連想都不敢想。
但是,她依然會在那個小鎮等待他回來,如果十天之後,他依舊沒有來,那便不再等了吧。
外頭忽然刮起了一陣強烈的大風,門窗被吹的依依呀呀作響,幽洛的青絲飛揚,平添了幾分落寞。
「老大…你假胡子掉了…」言朽清秀的眉毛一直皺著,看著耷拉在幽洛下巴的假胡子。
「噢」幽洛隨意的揭掉那假胡子,心不在焉的問道︰「外頭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好像是沖著冷夜寒來的
外面的人的確是沖著冷夜寒來的,想必應該是幽洛等人頻繁的入浮生陣時,那些人也跟了進來。
而他們似乎找了冷夜寒多年之久,如今總算是找到了,只是這麼一群怪異的人來到浮生陣,到底是為了什麼?
「出去看看
幽洛穿戴好衣服,冷夜寒似乎會看人,竟然為她送來了一件雪白的袍子,幽洛自然不知道冷夜寒壓根沒有農民的粗布衣。
言朽依舊安靜的跟隨在幽洛的身側,然而心思卻已經百轉千回,來得時候是純真無邪,而如今卻步步算計。
人性大抵如此吧,越是沒有安全感的人越是佔有欲極強,越是孤獨的人越是可恥,然後可恥之人必有可悲之處。
幽洛走出大廳之後,頓時被驚呆了,那些究竟是什麼啊,七彩絢麗的光芒照耀著整片大地,時而強時而弱。
整片桃花林都被那光芒染盡,白色的花瓣愈發的妖冶,地上已經被鋪滿了厚厚一層。
只見梨園中一個面容俊朗的男子正與冷夜寒交纏,他們所用的功夫不是拳腳刀光劍影,而是冰冷的光刃。
院子中還站著一堆灰衣人,幽洛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就是那日與她擦肩而過的雲霧山人。
一番打斗,只見冷夜寒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從空中劃過一個完美的弧形,重重的墜落了下來,摔在院子中。
他臉上純白色的靈狐面具 嚓一聲碎裂,露出了一張絕色傾城的臉,幽洛一聲驚嘆。
這樣的男子世間絕無僅有,像是天山上靜謐的雪蓮,那般高壓純潔,眉宇之間是如冰川流水一般的清淡。
薄薄的紅唇比女子還要妖媚幾分,嘴角那一抹血痕看起來更加的妖嬈嫵媚,眼神卻是刀子似的冷汗,還有絲絲的痛苦。
「你依然處處留情?」那男子厲聲喝道,「冷師弟,你別怪我心狠,師門早有規矩,修真之人不可擅出雲霧山,更不可動用修為去插手凡俗之事。可你卻屢次施為,實屬師門叛逆。事後更是多年藏匿,逃避責罰。還不速速與我回師門請罪?」
兩人距離此地較遠,風聲雖也嘈雜,但眾人依舊能听清那名男子的訓斥。
「師兄,請恕師弟不能從命冷夜寒堅定地望著眼前的男子,他正是與自己一同在雲霧山修行的大師兄,林忘塵。「比起終日在雲霧山苦修,我更喜歡這凡間俗世。況且,阿雪需要人陪
林忘塵嘆了口氣,他的師弟就是這個倔脾氣,他壓低聲音,讓遠處的再難听到,「你的心願有兩個,如今九雀已死,不知你是否還想廢掉南詔皇族?」
冷夜寒的眸子變得寂落,原來,師兄早就掌握著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十年的時間,他足以有數次的機會找到自己,可是他沒有。
「不,廢掉南詔,不過是當年自己的沖動之念。我總以為,若非因為南詔,阿雪又怎會死?然而這些年我想通了,南詔,是她用生命守護下來的,應該保護,而不該再去毀滅
林忘塵聞此一言,心中一嘆,他憐愛地看著眼前的小師弟,將近廿載不曾撫過他的頭頂了。
「好師弟。不過,你當真不肯再考慮一下?畢竟,世間一切都可以重來,唯獨時光和生命
「師兄,我不會恨你,也不會恨師父和師叔,今日一切不過是我咎由自取……況且,阿雪已經等得太久了。還請師兄,依照門規處置。「
「胡鬧!」林忘塵狠狠地甩了下衣擺,「處置是死!你要我殺了你麼?」
「師兄,你盡管殺了我罷。那兩個人與我毫無關系,只是被我挾持利用去殺九雀,還望師兄不要殃及無辜
冷夜寒的聲音依舊淡漠,冰雪伉儷,行俠人間,仗義五載,卻為修真一脈所不容。修行到底是為了什麼?他永遠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而今九雀已死,亡妻有慰,他也再無掛念。
「你…」林忘塵被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這個師弟總是這般固執,不知悔改,冥頑不靈。
只要他願意跟他回雲霧山,他一定會向師祖求情,哪怕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保他一個周全,最不濟也只是廢掉一身修為。
可是,他如果執意要留在寒雪山,當著這麼多的師兄弟面,他連放水都沒有辦法,這叫他如何救。
人若不願意自救,就誰神佛都奈何,林忘塵的眼里滑過一絲深刻的痛楚。
「師弟,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到底願不願意跟我回雲霧山!!」林忘塵的手上突然閃現一圈冰冷的黑色光芒。
冷夜寒咬了咬嫣紅的薄唇,壓抑著心中的痛苦,閉上眼眸說道︰「我不會讓寒雪一個人孤單
林忘塵的眼中被哀傷渲染,為什麼,莫寒雪已經死去這麼多年,如今他卻寧死也要守護著亡魂。也許,對于高居九天,只為得道升仙的修者們來說,永遠也不會明白男女情愛之事吧。
「好,」林忘塵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會永遠記得,當初愛逃課,喜歡無視門規的小師弟
「師兄……對不起
兩人塵封多年的記憶悄然打開,然而看到的卻只有酸澀。
「那我便要替師祖清理門戶了!」林忘塵憋回了眼中的淚水,揚起了手。
「等等!」冷夜寒倏的張開美目,聲音說不出的輕柔。
「怎麼?你想通了?」林忘塵收回手中的黑色光芒,負手而立,背對著冷夜寒。
冷夜寒搖搖頭,邁著輕緩的步子閃過了林忘塵,一步一步地走向梨園中央。
梨園內的白色花瓣一瞬間忽然全部月兌落,像是要凋亡的感覺,不斷的墜落塵土。
幽洛看著園內的不斷飄落的花瓣,再看看比梨花還要美麗的絕色男子,他真的是人間的男人嗎?
不,他是雲霧山的,隨時都可以羽化登仙的仙謫,他的身上沒有人間的氣息。
「我死之後,請將我與寒雪的尸骨葬在一起冷夜寒平靜的說著,他知道師兄已經跟過來。
冷夜寒沒有回頭,而是徑直走向李幽落,只見光華一閃,他的手中忽然出現了一枚令牌,遞給面前的幽洛︰「李公子,雖然我利用你一場,但你也是爽快豪氣的人,若是從前,冷某定會與你交心為友然而,如今怕是再無機會,這枚浮生令便贈與你。日後若有危險,可以來到寒雪山顛啟動浮生陣防護
幽洛有些愕然的接過冷夜寒手中的令牌,心里有些堵,這麼美好的男子就要消隕在這天地間,委實傷感。
「多謝冷公子
「不必了,你們先走吧。言朽,望你能把握住心之所愛,人生苦短,浮生若夢,愛情沒有什麼對或錯,愛…就努力去爭取吧
言朽的眼眶有些濕潤,冷夜寒像一個摯友一樣的待他,傳授他法術與武功,算得上是他的良師益友。
「冷公子…不如」言朽想說,不如我們突出重圍吧。
卻被冷夜寒打斷了︰「李公子,快點帶言朽走吧,若不想葬身此地,就立刻走,我意已決!」
幽洛咬了咬牙,拉著言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見死不救這樣的事情是李幽洛第一次做,但是冷夜寒求死之意顯然太過決絕,即便拼死救下了他,也不過一具行尸走肉。
遠遠的還能看見冷夜寒倒在地上消瘦淒涼的身影,言朽早已經淚流滿面,他是一個多愁善感的男人,或許是太過于感性,才會愛上了本不該愛的人,也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夜寒…不要怪師兄心狠」林忘塵睜開眼眸,眼里閃過一絲決絕。
「師兄,我不會怪你的…你動手吧。欠你的情分來世再還…」
林忘塵抬起手,黑色的光暈籠罩著他的腦袋,一個用勁拍下去,冷夜寒猛的吐了一口鮮血,便軟軟的癱倒在地。
林忘塵痛心疾首的看著倒在地上的男子,臉上掛著一抹滿足的笑,心痛的無法呼吸,他就那麼迫不及待的要與莫寒雪相會嗎?
自嘲的冷笑一聲,林忘塵冷漠的聲音響起來︰「冷夜寒已死,你們去檢驗一下
「大師兄,確認已死一名師弟說道。
「你們先走吧,我答應了師弟要將他與莫寒雪合葬,我隨後便追上你們
眾人面面相覷,似是不遠離開,林忘塵冷聲喝道︰「怎麼,我的話已經對你們不中听了嗎?」
「大師兄,我們不敢!!我們這就走!」一群人齊聲朗道,刷刷刷的閃身離去。
林忘塵有些失魂落魄的抱起了地上的男人,千行淚水靜靜的劃過臉頰,他緊緊的抱住他的身體,哭得像個孩子。
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雪花,夾雜著冰冷的雨水,這浮生陣內常年四季如春,溫暖怡人。
如今下起了冰雨,恐怕是浮生陣已不復存在,只听得陣眼轟隆一聲爆炸了,那埋藏著莫寒雪尸骨的地方成了一片廢墟。
「師弟,恐怕我不能滿足你的心願了,你會不會恨我…」
林忘塵抱著死氣沉沉的冷夜寒一步一步的踏著梨花,走得那般艱難,一步一傷心,一寸相思一寸灰。
冷夜寒的長發拖曳在地,飛花漂浮在他的發間,黑白相間,美輪美奐,這天地間,生死不能再見怕是最悲傷的事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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