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抉擇和傾訴
清明承受著外賓、領導和同學們各種不同的眼光——尤其領導的眼光——他不由沉重起來。他緩緩地站起身，在過道里踱起來，人們都緊張地盯著他。
他好久不說話，就那麼踱著。瑪麗忍不住了，叫了一聲「何！」
她父親自信地拍拍她的肩膀說︰「孩子，冷靜點，我們應該讓他考慮考慮
是需要考慮，清明全神貫注地想。如果拒絕瑪麗的求婚是個小事的話，那麼拒絕瑪麗父親打出的王牌就不那麼容易了。可以看出，錢明正他們有點動心了。是的，國家那麼窮，多一份投資就多一份力量，錢明正他們的願望難道不對嗎？作為政府領導，他們為國家著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們想過沒有？企業投資是雙方間互利互惠的事情，為什麼中間一定要用婚姻來聯絡呢？再說瑪麗父親的心思我完全明白︰他不過是想得到我，至于是否來這兒投資還沒個準呢。這些，錢明正他們難道沒有想到嗎？由此，這種經濟上的交易與我的婚姻無關，即使有，關系也不大，那我還怕什麼呢？我就再次拒絕他們吧。但是……怎樣張口呢？直接回絕他們，無論對瑪麗他們還是錢明正等領導，都是不禮貌的，人家會說我「不識好歹」，得好好想一想……
瑪麗這段時間一直目不轉楮地盯著清明，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沉思的、英俊的臉，以及那雙深沉明亮的大眼楮，她的心醉了，手「簌簌」地顫抖起來︰誰說東方沒有美男子？眼前這個中學生雖然穿著樸素，可是他身上的氣質卻那麼高貴、典雅，簡直是個王子！如果我嫁給他，我一定要全心全意地愛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他，讓他每天吻我一萬遍。她的心「咚咚」地跳起來，臉也微微地紅起來。
這時清明走到她跟前，雙手撐在桌子上，彎腰斜頭低看著她和她的父親，微笑著，那神情差點讓瑪麗暈過去。清明看她滿臉通紅，呼吸急促，眼楮滿含情意，簡直神采飛揚，美麗極了。他心里有些不安︰傷害了她怎麼辦？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不說，不但再沒有機會，而且會被人看做矯情、故意擺架子。
于是他不笑了，看著瑪麗父子，真誠地問︰「瑪麗小姐，如果我告訴你和你的父親，我已經有了女朋友，你們肯諒解我嗎？」
「什麼？」瑪麗大喊一聲站起來，又搖搖晃晃地坐下去，翻譯連忙扶住她。
她父親也叫起來︰「這怎麼可能？何先生，你根本沒有說過呀，該不是又一個借口吧？」
錢明正他們心里不由嘆了口氣，清明沉思得出的結論早在他們的預料之中，他和張蘭的事鬧得滿城風雨，誰不知道？不過張蘭的確是個好姑娘，這是不可否認的。為了她，我們就不該拆散他們。但這樣一來，瑪麗父親的投資也許就完了，他們不由面面相覷。
清明理解他們的心思，可現在顧不得了。他不易覺察地瞟了眼張蘭，只見她靠在牆上，手緊緊地抓著門把手，臉色煞白，都快倒下去了。他心里一緊，下定決心︰快點說出來，好說好散。
想到這里，他直起身說︰「這是真的。我已經有了女朋友，她和我一樣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國人。我們相識有三年了，她既是我的良師，又是我的諍友，不論從知識和做人的道理上，她都給了我不可估量的幫助和啟示，從某種意義上講，她是我的再生父母。
先生、瑪麗小姐，你們知道，不論制度多麼完善的國家，總存在著貧窮和恐慌，這是不可避免的，是各種因素造成的。而我的家庭，就是其中一個。三年前，我比較幼稚，對前途充滿悲觀，對自己所面臨的困難和所處的環境非常不平，這曾使我產生過一些不適當的想法。
就在這時，我遇見了她——我現在的女朋友。她以親切、和藹的教誨開導了我，使我走上了正確的道路，從此我深深地愛上了她。這是發自內心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愛。我愛她的純潔、堅強，愛她溫存的性格。我們接觸三年了，她對我的影響太深了，我的性格上已經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她的某些烙印。
先生、瑪麗小姐，我把你們當作真誠的朋友，因此我對你們說實話︰除了她，我不會愛上任何女孩，她在我心目中是任何人無法代替的說到這里他停下來，低下頭。
教室里靜悄悄的，一根針掉下去也能听見。教室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也圍滿了人，大家都屏聲靜氣地盯著清明。
瑪麗淚如雨下，哽咽著說︰「哦，她多幸福啊！」
「不，她很不幸清明重新抬起頭來，盯著她說，「我愛她，她也愛我。但世界是復雜的，我們中間總存在著許多使我們無法相愛的因素。對她來說。曾被迫多次放棄過我。因為她愛我，總想為我犧牲一切，而我也因此多次失去她。
我曾經不理解，對她報復過，認為她傷害了我，但我最終諒解了她。我理解她的苦心，她那麼地摧殘自己，先生、小姐，如果我還不理解她，那她不是太痛苦了嗎？
我最後一次對她的失去，使我們現在的關系很淡泊。我們雖然深深地相愛著，卻不能共同走到一塊，不能攜手並進清明眼圈紅了，他控制住自己，輕聲說︰「瑪麗小姐，我們雖然屬于不同的種族、不同的國度，但我們都是年輕人，我希望你能諒解我。我們不能相愛，但我們還是可以成為朋友的，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考慮過了，你對我那麼尊敬，我怎能對你不義？我真誠地告訴你一切，就是想讓你明白︰友誼是崇高的，它絕不會為了某一個不能實現的願望而中斷，不是嗎？我只是億萬中國人中普通的一個，是微不足道的。我們不能結合，不應該成為你們對中國人友誼的障礙吧？」
瑪麗哭著點點頭。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著自己的看法，連瑪麗父親也遺憾地點頭贊同，氣氛熱烈起來。
這時候瑪麗卻問︰「何，你能再給我講講你和你女朋友的事嗎？」
「瑪麗，」她父親打斷她，「我們追問何先生的私事是不禮貌的
瑪麗又哭了，說︰「我不能得到他，難道不能听听他的愛情史嗎？爸爸，您就不要阻攔我吧
屋里氣氛又低沉了。「瑪麗！」她父親的聲音嚴厲起來。
「先生，」清明連忙拍拍瑪麗父親的肩膀，擋住他，又輕輕擦掉哭得傷心的瑪麗的眼淚。瑪麗痛苦而瘋狂地親吻著清明的手。
清明彎腰看著她，真誠地說︰「瑪麗小姐，我可以告訴你他想了一下，說︰「前面的情況你已經知道了，我就說現在吧。我們由于某種原因又被迫分開了，很可笑吧？」
他微微一笑低下頭，不讓人看到他眼中的表情。「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她為了我的前途又放棄了我；我呢，為了維護她的尊嚴，也只能遠遠地看著她。我們雖天天見面，卻不能表達自己的感情，我們的不幸就在于我們都太理智了！
在她那方面，她似乎已經死了心，對我不冷不熱的，除了關心我的學習外，對我的精神痛苦不聞不問。我有時看見她那種冷漠的樣子，心里只奇怪︰我們是否曾經戀愛過？
我們斷絕關系後，我曾試圖努力過，看能否讓她的心熱起來，讓她重新愛上我。不過我還是失敗了，她總是默默地拒絕我，在我面前設下重重防線。我還是苦苦地、執著地愛著她，雖然她希望我將來重新找一個朋友
他停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瑪麗小姐，我剛告訴過你，她是我的老師。她更是廣大學生的老師，她對其他學生關心愛護的情形，是催人淚下的。
今年六月份，她的一個女學生自殺了。她當時不顧一切地給學生上課、補習，身體非常虛弱，因此連夜趕來後，一見那學生的遺體就暈過去了。我聞訊趕來，她已經被推進了急救室。第二天，」他微微抬起頭，回憶著那天的情形，「我早早地趕來了，看見她醒來後哭著讓她的哥哥把她抱到太平間去，她的學生就停放在那里
教室里響起輕輕的啜泣聲，瑪麗的眼淚流得更多了。
「到了太平間，她揭開學生身上的被單痛哭起來，她還為學生的死鳴不平。那時她坐都坐不穩，只能靠在哥哥懷里。瑪麗小姐，那情形真是讓石頭也能落淚。可是我，」
清明聲音顫抖起來，眼圈又紅了，他用力咬住嘴唇，讓自己冷靜下來，又接著說︰「卻不能進去安慰她，分擔她的痛苦。她在給我的絕交信中警告過我，如果我來找她，她就自殺，讓我們的愛情濺上血污！所以我只能像個賊一樣地在門口偷望著，那情形真是有趣極了他微微一笑，一滴眼淚滴在桌子上。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卻再也無法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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