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陽光暖暖的照在土地上,雖已到了新歲的月份錢塘卻也不曾下過雪,難怪南方的人總是格外向往北國的冰雪。而這樣晴好的天氣,江待一卻孤身一人蹲在河邊,用樹枝在地上胡亂的畫著圈圈。
「大哥在寫些什麼?」章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探身問道。
江待一微微轉了轉身,目光在他身上掠過,便又低下了頭,淡淡道︰「沒寫什麼,無聊罷了」
章影席地坐在他的身旁,「我和你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心情,都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江待一的手頓了頓,抬頭道︰「可有若蘭公主的消息?」
章影笑了笑,笑容中卻帶著散不去的傷感,「養在深宮里的公主,她的消息豈是那麼容易就得到的?」
江待一攬攬他的肩膀,嘆道︰「難為你了,我對不起的人太多了,惠羽如是,文家如是,對你亦是如此。」
章影仰面朝天,閉上雙眸,輕輕搖了搖頭,「怎麼能怪的了大哥,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每個人都要為自己負責,而大哥你卻總是要為別人負責,把所有的擔子攬在自己身上,往後的路還長著呢,你這樣豈不把自己累死?」
江待一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我若是計劃的再周詳些,或許文家就不用遭此滅頂之災了。」
「這世上沒有早知道,沒有如果,沒有或許,有的只是已經既成的事實,這個道理大哥你不會不明白吧?」
「可我總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惠羽也是終日沉浸在痛苦的深淵里,我娘,三妹和王姑娘都去勸過了,可皆是無功而返。」
章影向河水里丟了一塊石頭,「小小的一枚石子都可以激起千層浪,更可況是這麼大的事情呢?但無論是激起的波浪有多少,最終還是要歸于平靜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江待一也向水里扔了一塊石頭,凝神看著水面一層層的漣漪,呢喃道︰「總是要歸于平靜的」
「是」章影點頭,沉聲道︰「總是要歸于平靜的」
河水靜靜的流淌,從不為任何凡塵俗世所牽絆,人要是這樣就好了,江待一無言的佇立在河邊,微涼的風掠過他耳際的碎發,像是在訴說,在撫慰,良久方道︰「我們改回去了」
章影輕輕「嗯」了一聲,同他一起轉身離開了。
回到府中,江待一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去找了文惠羽。江府如今置了一間靈堂,供奉文家不幸離世的人,文惠羽終日跪在靈前祈禱,信女般虔誠,也做了好幾場的法事,只盼親人的在天之靈能得到慰藉,而這前前後後的事情都是由江母操辦,王雨桐從旁協助。
江待一的步子很重,慢慢的挪進了靈堂,文惠羽果然還是一身素縞,閉目凝神,雙手合十低聲悲戚道︰「文家不肖女求上蒼保佑爹娘哥哥嫂嫂登上極樂世界,不再受到人世疾苦。」
「我但求上天保佑逝者安息,生者喜樂」江待一跪在文惠羽身旁,同樣的雙手合十祈求道。
「是你」文惠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語氣不冷不熱,讓人听不出情緒。
江待一看著身側的文惠羽,已經許多天不曾見她了,身子又清瘦了些,臉色愈發的蒼白,茫茫無神的眼里有參雜著猩紅的血絲,不覺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里難過的很,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求你能快快走出這陰影,像從前一樣活的優雅快樂,你這樣憔悴下去,想必也是天上的人不願意看到的。」
文惠羽重新合上眼道︰「唯有這樣跪在靈前,我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不受蝕骨般的愧疚與責備。♀」
江待一忙道︰「此事與你無關,若是要怪也只能怪我沒有保護好他們。」
文惠羽霍的睜開了眼,好像要說什麼,又猶豫的皺了皺眉。江待一如此了解她,于是問道︰「你想說什麼?」
文惠羽咬了咬下唇,終于問出了讓她後悔終生的問題,「你可因曾記恨我爹,而……」沒有再說下去,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啟齒了,可只這半句就足以令江待一震動不已。
江待一難以置信的看著她,怎麼會這麼問?怎麼會這麼想?到底是什麼樣的打擊能令她連我都懷疑?江待一心里排山倒海般洶涌,那雙自己最迷戀的雙眸,如今好像一個深淵,自己要跌進的萬劫不復的深淵。
久久才定了神的江待一朗聲道︰「我沒有,我知道你心里恨,可我卻沒有想到你會把我想的如此不堪。此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江待一在此立誓要拿齊王的血來祭奠文家四口的在天之靈。」江待一朝天莊重的豎起三指,指天盟誓。
文惠羽低眉輕聲道了聲「我失言了」便起身去桌案上抄寫佛經,不知听誰說了抄寫佛經可以超度亡靈,為親人祈福,從此抄寫佛經變成了她每日必備的功課。
江待一目光空靈的望向她,雖然離的不遠卻總覺得看不清她,或許不是看不清而是看不透,從前她心里想什麼,只需一個眼神自己便了然于心,而如今……罷了,罷了,先報了仇再眼其他吧。
「下次再見你之時便是齊王殞命之時」說完這句話,江待一便走了出去,留下一個蕭索決絕的背影。文惠羽沒有抬頭,一味的低頭抄寫佛經,這從未有一個錯字的佛經,但今天卻是錯字連篇。
江待一去了江新武的書房,敲了敲房門便進去了。江新武把埋在公文里的頭抬了起來,溫和道︰「是待兒,為何事來找父親?」
江州,粵州和雲州的事物也有一大堆,更可況如今易了主,時局不穩,公務著實不少,已過中年的江新武做起來有些力不從心,好在有章影和公孫源這兩個得力的幫手為他分憂。
江待一嚴肅的躬身行禮道︰「父親,我要帶兵去幽州」
「打幽州?」江新武疑惑的問道。
「正是」
江新武想了想道︰「不妥,幽州距我們太遠,又不是軍事要地,跋山涉水去打一個貧瘠之地,我實在想不出這是什麼道理。」
「齊王才是我們的心月復大患,此人越早除掉越好,否則將來必是大患。」
江新武是何等的老練,怎能看不穿自己兒子的心思,「恐怕不是這樣吧,是不是因為文家的事?」
江待一拱手道︰「兒子不敢欺瞞,文家的事確有影響,所以于公于私我都要去打幽州。」
江新武擺手道︰「我看是你恨意難平,逞一時之意氣罷了,成大事者必要會學隱忍,你如此沉不住氣,今後要如何成事?」
「父親,齊王軟禁孩兒,害死文家四口,如此深仇大恨怎麼可以就這麼算了?」江待一不甘心的說。
「我沒有說算了,只是現在不宜打幽州」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到齊王同我們一樣發展壯大之後嗎?」
江新武看到面紅耳赤的兒子,放緩了語氣,「朝廷趁我們大舉進兵幽州之際來攻打我們該如何是好?到時候我們可就是首尾不能兼顧了。」
「這個我想過了,父親只需給孩兒兩萬精兵,大隊人馬留守江州。」
「兩萬?」江新武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萬兵馬就像打敗齊王,太天方夜譚了吧。
「不錯,就是兩萬。如今起義軍已經四起,只不過都是勢單力薄,我打算廣發邀請帖請天下各路反王共討齊王,事成之後,幽州土地我分毫不取,任由他們分割,我只要齊王的性命。」
江新武撫了撫胡須,「這到是個好計策,用別人的兵力去打幽州,可不要幽州的土地你不會覺得太虧了嗎?」
江待一眼里帶著果決的精光,淡淡笑道︰「父親你也說過,眼光放得要長遠,與我來說齊王才是大患而幽州不是,我們雖暫時得不到幽州,但幽州離開了齊王也就沒了任何的威脅,早晚會是我們的囊中物。」
江新武把他的笑看在心里,雖然有剛毅卻依舊是稚氣未清,暗道,年輕人總是要有些血性的,若攔著,他心里便永遠都會留個遺憾,算了,就讓他自己去歷練一番吧。想到這,江新武終于是點頭同意了,「好吧,我給你兩萬精兵,再加上魅影組,記住,萬萬不要逞一時之氣,能打便打,萬一不敵也不要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江待一見父親答應,立即躬身應道︰「,多謝父親,孩兒謹記」
「還有幾日就是除夕了,等過了年再動身吧,畢竟將士們一年里就這幾日能與家人團聚了。」
「父親,說的是,我現在去發英雄帖,放消息出去,等過了年再出師幽州。」
江新武笑了笑,「好,你也好好的歇幾天吧,這一年你也經歷了太多,是該好好的放松放松了,弦繃得太緊可是會斷的。」
「好,兒子記下了,兒子告退」說完,江待一便彎腰退了出去。
幾聲,寧靜的夜空炸開了朵朵的焰火,如同在巨大漆黑的畫布上潑上絢爛的色彩。空蕩蕩的武場上,江待一凝神望著天空,又是新年了,上一年的除夕夜里還和一眾朋友圍坐在一起包餃子猜燈謎,談笑風生,如今卻只剩自己孤零零一個人了,有些事終究是回不去了。
即使是南方,十二月份的夜里也是有些寒冷了,而對于江待一來說,不知道還要忍受多少個寒冷的冬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