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著方才完顏平婉語帶深意的言辭,和對比起在德妃跟前顯然對自己更為親近的模樣兒,舒蘭隱隱的有種預感,隨著這位十四弟妹的到來以後的日子怕是要越發的有意思了,不得不說當了那麼些年皇後,她對于人和事的判斷都頗為精準,遠的不說,就說十四的後院里便就因著這位當家主母的到來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波瀾——
「主子,奴才听底下人說福晉已經從永和宮出來,和四福晉說了一會兒話眼下里往阿哥所來了,您是不是也該動身去前門迎一迎才好?」
「迎什麼迎?隔壁十二福晉和十三福晉老早就回來了,也沒見她們那兒這樣講究,都在這紫禁城同一個屋檐底下,難道就咱們這兒的規矩硬是多些?」
舒雲有些不滿的扔下手中因著規制不能佩戴的大紅宮花,神情很是有些煩躁。
「一個小小侍郎之女,家中也沒得什麼旁的更拿得出手的,便是在朝上她阿瑪也得朝我阿瑪行禮,若不是因著我那好姐姐早我幾年出生又先我一步的進了宮,這十四福晉的位子哪里就輪得到她坐?況且,她能夠在這次新進宮的福晉們之中這般有臉面,還不是多虧德妃娘娘身為一宮主位,位分要比是十二爺十三爺的額娘高出一截兒?沒那個命又想講那樣的排場,也不怕才進門就把腰給閃了!」
「奴才也知道您心里頭不痛快,畢竟這福晉沒有進宮這院子里就是您來當家做主,便是其他爺的福晉也得多給您些體面,可是這一碼歸一碼的,到底是今時不同往日,總是謹慎些來得穩妥,不然這位福晉是個好說話的也就罷了,若是個不好說話的,硬是逮著您的錯處,便是爺護著您德妃娘娘也對您青眼有加,您這面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不是?再者,您可別是忘了先前四福晉的囑咐了吧?千萬莫要為了這一時意氣弄得自己里外得不到好才是呀!」
「四福晉四福晉,你究竟是我的丫頭還是她的丫頭?她叫我忍,阿瑪叫我忍,你也叫我忍,怎麼人家那側福晉就當得那樣風光,我這側福晉就當得這樣窩囊?」
茂兒雖說是舒雲的陪嫁丫鬟,可從小在烏拉那拉府長大,老爹老娘都是烏拉那拉家的家生子,便是心疼自家主子歸心疼自家主子,更多的卻還是為著大局考慮,生怕舒雲一個沒忍住驕橫脾氣一犯,讓整個兒那拉家面上都不好看,便自是情歸情理歸理的哄了又勸。
舒雲的心思其實也並不難猜,畢竟出生擺在那兒,位分也擺在那兒,旁人不管是礙著身為康熙近臣的費揚古的面子,還是礙著正是風光的雍郡王福晉的面子,宮中上下多是對她來得親近,除了在馬佳若惜身上栽過跟頭外,一路順風順水之下眼見著突然來了個人攪亂了一池春水,直接空降到她頭上將她踩了下去,再想到另一頭同樣身為側福晉,卻因著長子次子皆是出痘順遂,連帶著身份水漲船高的太子側妃李佳氏,她心中自然是怎麼樣都覺得不平衡,連帶著看什麼都不順眼了起來。
「好了,您也別鑽牛角尖了,四福晉畢竟是您的親姐姐,便是再因著先前某些事跟您有些離心,也總不至于會害了您去,您與其在這兒自己跟自己鬧不痛快,倒不如去見見那福晉究竟是何許人也,俗話說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不是?奴才听說,馬佳格格今個兒可是起了個早,這會兒怕是已經在前頭候著了呢!」
「混賬,你怎麼不早說?!」
舒雲雖然小性兒,雖然仗著自家的勢力很是有些目中無人,可是身為根正苗紅的古人,到底不像馬佳若惜那般著實腦子來得少根筋,便是私下里發作歸發作,埋怨歸埋怨,到了面上卻是很少錯過什麼規矩,不得不說茂兒伺候慣了她很是知道她的脾氣心性,便是此話話音剛落就見舒雲果不其然的立馬站起了身,一邊念叨著決計不能讓馬佳若惜那個小蹄子逮著什麼話柄,一邊拂了拂裙擺急吼吼的便直接出了門——
「喲,側福晉來了,若惜給您請安了。」
「你這話說得有意思,難不成你來得我就來不得?」
「您說得哪里的話,只是想著您一向以當家主母自居,眼下里這正兒八經的當家主母來了,您這心里少不得有些個不舒坦,便是還想好了要怎麼在福晉跟前幫您說上一二,沒想到您心思轉得這樣快,倒著實叫若惜有些意外了。」
「呵,你幫著我說上一二?我倒不怕福晉多難相處,卻只怕你這不說還好一說就將我直接給坑了進去,到時候我便又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如此,就是不為旁的,只為了讓咱們大家都能省點心,我也少不得要來走上一遭不是?」
「得,我一番好意倒是又叫您給曲解了去,我是什麼身份您又是什麼身份,我一個宮女出身的小格格,您外有步軍統領府撐腰,內有四福晉照拂的,便是福晉主子怕是也少不得要讓您三步,我又哪里敢給您上什麼眼藥了,不然若是再鬧到德妃娘娘跟前,我豈不是面上又要不好看了?」
「你……」
「難道我說得不對?還是哪個字又不入您的耳叫您不順氣兒了?」
舒雲因著平婉的到來心中很是有些堵,可馬佳若惜卻也沒好到哪里去,甚至過之而無不及,畢竟這在宮中的日子越長,見的人和事兒越多就越是能感覺得到位分、寵愛、家世背景上頭差距所帶來的雲泥之別的影響,想到先前鬧到永和宮那一次,當時德妃雖然明面上誰都沒有護著,連帶著胤禎在自己跟前也說對方很是有些小題大做,可轉過頭又都是沒少往其院子中賞這賞那,以及院中下人間的風向亦是隱隱有所改變,話里話外的指著她沒有側福晉的命還想跟側福晉平起平坐,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她心中就一萬個的憋著股氣,如此,一個側福晉還沒搞定又來了個嫡福晉,她自然只有比舒雲更加著急上火的理兒。
而舒雲在活了兩輩子的舒蘭跟前,在宮中模爬滾打了一輩子的德妃跟前,甚至在從小就見慣了爭斗往來的胤禎面前或許不太夠看,可是到了這從二十一世紀來,所有的心思成算都不太上了得台面的若惜跟前,她卻還是要來得棋高一著的,再加上同在一個屋檐下你來我往了這麼久時間,看著對方這幅不點就著的模樣兒,便是難得不怒反笑了起來。
「喲,原來你也知道這怕字該怎麼寫呀,我原還以為你這規矩沒學到家字也不認得幾個的,便是當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哪,眼下里這麼一看,倒也著實是讓我大感意外了呢!」
「你!」
「奴才見過福晉,請福晉安!」
「免了吧,賞!」
馬佳若惜被戳中了心中的小九九,面上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可正當她準備說些什麼反唇相譏,舒雲則捂著嘴心情好了一些的時候,不遠的大門處卻是傳來了一陣整齊的請安之聲,連帶著傳入耳中的還有一道略帶疲憊清冷的女聲——
「奴才給福晉請安!」
「嗯。」
抬眼望去,見到那不急不慢走過來的身影,和那皇子福晉衣服上的金絲銀線在陽光下折射出的耀眼光芒,顯得整個兒人越發莊嚴的模樣兒,舒雲若惜二人不由得同時收住了話頭,甭管心中作何感想皆是恭恭敬敬的低下頭福身請安,可出乎她們意料的,平婉非但沒有端著溫和的笑顏說上幾句姐姐妹妹的客氣話,反倒是腳步都沒有停一下的只淡淡應了一聲,就領著一大堆丫鬟嬤嬤徑直從她們身前走了過去,鬧得人都走遠了二人才慢了半拍的回過神——
這,是個什麼情況?
不得不說人之初性本賤,這平婉要是太拿她們當回事,姐姐妹妹的親近也好,板著臉的上綱上線也好,都少不得被她們記上一筆,覺得這福晉實在來得不好相處,必須多做提防甚至趁著對方腳跟尚未站穩先下手為強,可當平婉壓根就不拿她們當回事,甚至連眼角都懶得瞟她們一眼的時候,她們又少不得覺得這福晉未免太瞧不起人,心中憋屈得幾欲吐血,然而,沒有最吐血只有更吐血,好不容易等她們反應過來跟著走進前廳,卻是還沒開口說話就听到端坐在主位之上的平婉起了話頭。
「我原也不是什麼喜歡彎彎繞繞的性子,加上昨個兒到今個兒鬧騰了一整天,人亦是乏了,場面話便能省則省只挑著緊要的說了。」
「……呃?」
「按著本心來說,我初初進宮還不太了解這院中的大小事務,本是沒得必要也並不願去操那個心去搶誰當家做主的那個權兒,可身在其位謀其職,大事上我說了算,小事上側福晉看著辦,算是咱們倆倆都全了面兒。」
「……是。」
「這是其一,而其二,你們原先是哪個府里出來的,背後站著什麼人心中打著什麼盤算,這些我都不管也管不著,可有一點,誰若是為著自己的小利不顧咱們爺的大利,只知道成天見的唯恐天下不亂,我便自有辦法讓你們消停,到時候可不要說這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我對你們不留情面。」
或許是真如她所說的折騰乏了,也或許是見到了永和宮中的交鋒面前這二人實在來得不夠看,也讓人提不起興趣,便是只見回到自家院中的平婉,一掃之前在德妃和舒蘭跟前的謹言慎行,氣場鋒芒畢露,行事簡單粗暴。
「其三,我雖然進宮才頭一日,可也知道這哪家的正室側室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對付,可我跟她們不同,有這麼個位分擺在這兒沒得人越得過我去,便是不出了大褶子你們要怎麼爭寵要怎麼折騰自己,我都能睜一只閉一眼,但同樣的,丑話說在前頭,若是有哪個不長眼的在初一十五的時候弄出什麼新點心新菜式,或是頭疼腦熱不叫太醫只攔爺的,那我也擔保大家面子上都別想好看,听明白了嗎?」
「…………」
暈暈乎乎的听了這一堆連消帶打的話,又暈暈乎乎的冒著冷汗敬完茶,當真像是印證了那句風水輪流轉的話一般,瞧著這位全然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兒,舒雲和若惜二人跟當初的德妃一樣,亦是徹底的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