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黛玉兄妹三個抵京已有十二日。
因韓家的案子,墨玉雖不願摻和,但他心知這是從開國延續至今的皇位之爭的一個縮影,卻也不肯就此離開。原本還擔心這次的爭端會延續很久,但顯然,韓奇背後的人沒有反撲的打算。而且皇帝似乎也無意將案子拖到年關。
更重要的是,不管是誰,都不準備在這個時候,讓爭端無限制的擴大。
不過十日,韓家的案子就已經徹底終結了。
幾個涉及人命的「主子」被判斬立決,又因著大赦的緣故,剩余人等並未嚴判,幾家人剝奪爵位功名,貶為庶民,數代不得為官,又有幾家原本的主子小姐被貶為奴籍發賣。
這一日墨玉到賈母房中告辭,賈母正和王夫人說起此事。
「……這些年我總不知道那些瑣事。但那王乘光曾和老二同僚一場,他家和我們家也該是有些來往。還有鐘桓,我記得他家和老大那里也有些來往?這兩人本身並無大過,總該想著點煙火情
王夫人在面上是斷不肯違逆賈母的。但此時仍露出了為難之色,「話雖這樣說,也是皇上恩典,但我們家何曾用過犯官之後?若買了來,豈不是帶壞了家風?」
墨玉與王夫人打的交道不多,聞言就有些驚詫的看著王夫人。
賈母又是無奈又是有些生氣,只不肯表現在臉上,「你也知道是皇上的恩典!皇上不肯讓這些‘犯官之後’流落到那些骯髒不堪的地方去,說要百官自行領買回家,難道皇上就不擔心這些女眷敗壞了百官門風?」
是啊,就是這麼回事。
賈母身邊坐著的黛玉在心底嗤笑一聲。
她的二舅母沒有半點大局觀,對朝堂上的事愚鈍異常。甚至一涉及到這方面的話題,就連平時還算是不錯的口才都跟著愚鈍了。
當今聖上登基之後不止一次的說過,平生不羨漢武之功,貞觀之業,但喜宋朝仁宗,願有文景之治。
說得直白些,當今聖上是以「仁」這個廟號為目標的。
就是她的這位外祖母,後來都非常明白的在私下里和她說過——皇帝是達不成他父親兄弟的武功的,若不下死力拉攏士林,如何坐穩皇位?他可不想做又一個惠帝!
而這一次,錦鄉伯一家的爛事翻出來,牽連的勛貴不多,官員卻不下二十,其中文官又佔了大半。有些本身是罪無可恕,有些卻純粹是斗爭的犧牲品——佔著的位置被人覬覦了,結果弄得刑過于罪。
皇帝已是縮小了打擊面,不好更改刑部的最終判決,優待女眷就是必然的選擇。
是以,他不但在批準判決的同時下了旨意,令不得折辱各家女眷,此後又在大朝會上提出一個「仁」字,讓百官酌情酌力,到刑部領買。
而且以當前的局面來看,就算皇帝不這麼做,只怕也自然有人會這麼請求。
韓奇身後有人,這應該是無疑的。
這個人不救錦鄉伯父子可以,若是連女眷都半點不伸手,莫說還能不能再驅使那韓奇,只怕他的其他屬下,也一樣會寒心。
是以,若是想要討好皇帝,那麼,買上一兩個和錦鄉伯家關系不大,「刑過于罪」的官員的女眷,肯定是最好的選擇。
王乘光與鐘桓兩個因「趙光殺妻案」平反而獲罪的官員,他們的名字一從賈母的口中吐出,黛玉心中就嘆了一聲「姜是老的辣」。偏王夫人愣是反應不過來——
要真是只念著香火情,從錦鄉伯到那近二十個京官,有幾家和賈府徹底沒來往的?賈母說是那麼說,哪里是真為了什麼香火情!
此時,賈母都已經說得相當明顯了。
可惜,王夫人似乎仍然只听到了其中夾槍帶棒的那一小一部分,臉上溫和的笑臉一僵,忙道,「是媳婦口誤
她也從賈母變得嚴厲的口吻中听出來,賈母這是下定了決心。她心中有些不滿,掂量了一番,還是說道,「既如此,讓林之孝去一趟吧
賈母看她一眼,心中思忖一番,卻和旁邊侍立的一個圓臉的小丫鬟道,「去找鳳丫頭來
這小丫鬟也不過是十一二歲,但已是十分穩重,黛玉認得,這就是被當做賈母身邊一等大丫鬟培養,後來也果然成了賈母身邊頭等得意之人的鴛鴦。
鴛鴦也不問為什麼,行了禮就轉身去了。
王夫人有種不妙的預感,忙問,「老祖宗找鳳丫頭有事?」
賈母只淡淡應道,「等她來了再說一邊又問進來行了禮,就因為她們的談話坐到一邊的墨玉,「清之的行李收拾好了?可還有什麼缺的?」
墨玉忙道,「沒有什麼缺的
賈母點點頭,又道,「等會兒也讓璉哥兒去你那看看。他早幾年開始辦事,冬天里出門的時候也有,倒是知道幾分路上的事……你這孩子非要這時候回去,如今河已凍了,路也不知多難走。要是再踫上一兩場大雪,就更難說了。寧可多帶兩個人,路上的東西也要多準備些
賈母說的都是正理,墨玉就笑著應是。
王夫人的模樣,像是想要說些什麼,終究沒說。
對她近乎了若指掌的黛玉知道她這是怎麼回事——
此時墨玉回去,走得又是陸路,十之**是沒法在年關前趕到揚州了。肯定是要在路上過年了的。若按常理並親戚間的禮節,賈府很是應該留墨玉過年。就是面子情,也至少該留個兩三次。
賈母就留了四次。
每次墨玉都堅定的拒絕了,說要回去照顧父親。賈母這才罷了。
可作為當家夫人的王夫人,只留了一次而已!
此時,按理王夫人還是該開口留客的。可她顯然是張不開口。
她就是這樣。心雖狠,也算是能忍,城府卻委實不算很深。
不喜歡就不喜歡,就是面子情有時候都做得勉勉強強。
可這樣的一個人,畢竟是寶玉的母親……當然,現在的寶玉已經不是原本的寶玉。這樣一來,她倒是徹底的不用糾結該怎麼面對這位二舅母了。所謂的面子情,她總會比這位二舅母做得更好的。
黛玉知道王夫人的心思,卻沒吭聲。
其實王夫人的某些心思,但凡是有點兒心眼的,又有誰看不出來?
那邊賈母又叮囑了墨玉兩句,熙鳳就帶著丫鬟來了。此時她才進門兩年,賈母寵愛,而作為姑母的王夫人也不與她為難,正是人生得意的時候,仍穿得一身張揚,進門就笑,「老祖宗這時候找我來,莫不是動了牌癮了?」
&
nbsp;賈母閑時愛玩牌,也常找熙鳳。
熙鳳當然也知道,賈母不會只因為這事情找她,進門時眼光就在屋內掃了一圈,看見墨玉,又笑道,「莫不是給清之兄弟準備的東西出了什麼岔子?」
賈母道,「我還不曾說話,你倒是有一套套話出來了
雖賈母的臉上也帶著幾分笑,但熙鳳是個人精,一听就知道,賈母有些不悅。或者說……賈母找她多半是有正經事!
她心里也有幾分稀奇。
這幾年老太太的年紀大了,對賈府的事情算是愈發的放下了手。她未嫁時到賈府來做客,還能看到她處置賈府事宜的場面。
那威嚴果決的氣勢,可不是現在的兩位夫人可比的。
可她嫁進來的那段時間前後,尤其是七十大壽過後,賈母就再沒擺出過當家人的模樣了。便是有時要干涉府中人事,也都是做出不禁意提起或者一時興起的模樣。
現在……
顯然不同,有些舊時模樣。
「是孫媳婦听說老祖宗這時候找,心里高興,一時逾越了。老祖宗找孫媳婦有什麼事要吩咐?」乖覺的熙鳳立刻就向賈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臉上帶笑卻規規矩矩的說道。
賈母見了,這才點頭。
但她的神情,反而正經起來,「我是想著,你明兒和璉兒一起,去一趟刑部衙門,親自到監牢里去瞧瞧,那王乘光和鐘桓兩家,若有年紀小的女孩兒,就買一個回來,放我屋里
熙鳳听見,饒是她平時千伶百俐的,此時也愣了。
皇帝要朝中百官買犯官女眷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但在賈母說這話之前,她可從沒想過,這和她會有什麼關系!
更何況,就算是要去買人……怎麼會要她親自去牢里看人!?
這也太離譜了!
熙鳳一時都呆了,王夫人倒是反應過來,急慌慌的道,「老太太,這怎麼使得?鳳丫頭是何等人,哪能讓她拋頭露面的去做那等事?何況還是去那樣的地方!?」
話雖這麼說,但坐在賈母身邊的黛玉冷眼瞧著,倒覺得這二舅母的眼中頗有幾分喜色。
看來,她是覺得賈母犯了個大錯吧?
可同樣了解賈母的黛玉卻一點兒也不這麼覺得。
——二舅母啊二舅母,外祖母只是不想璉二嫂子日後也變得和你一樣愚蠢罷了。
不過,黛玉依然一聲不吭,反低下頭去摩挲壓裙裾的佩玉。
對如今的她來說,在賈家的生活目的只剩下了兩個,一個是孝順該孝順的長輩,二是替寶玉討個公道。
除此之外,出現些前生沒有的事情,對她來說倒是不錯的消遣。
————————————————————
ps(紅樓暢想)︰關于賈母的年齡,在紅樓中還是有沖突的。不過賈母的八十大壽在原著也是一個重要的劇情關鍵,相比之下,和劉姥姥隨口說起、或者游戲間說起時就不那麼重要,所以采取八十大壽時的說法,以此為基點往前推。
那麼,黛玉第一次進賈府時,賈母應該是七十二歲。放在現代,年紀也算很大了。而林如海,書中有提到,這時候是剛過四十,賈敏的年齡不會比林如海大,應該算得是賈母的「老生女」,生黛玉時也很晚。
此外,如賈蘭、香菱的年紀,寶釵進京的時間,乃至于黛玉寶釵的年紀,在紅樓中都出現過不同的說法(比如說寶釵及笄的那一年,有次黛玉也說自己十五,那明顯就是不對的,哪怕說虛歲也不對,她應該十二)。
這應該還是《紅樓》未最終定稿的緣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