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黛玉等姑娘們到賈母那兒聚齊,墨玉再次來辭行了。這次不能像前一次那樣的坐許久,依禮拜別之後,就要上路了。
這次連賈母也叮囑了一番,路上小心、照顧父親等語。
黛玉和青玉姐妹兩個一路將墨玉送到了賈母院門處,墨玉也就堅持不讓她們再送了。
回到賈母處,賈母也沒讓她們再去上學。安慰了黛玉青玉一番,又等人依次來報,說墨玉安全出城了才罷。
此後她要休息,就讓幾個姑娘們自己出去玩了。
只是,閨閣中的娛樂活動本來就少,大家閨秀能玩的又少。如頂桿、走繩一類尚且流行的游戲,她們這樣的大家閨秀就是踫也不要想踫的。
加上天氣又冷,游園不是個好主意,姑娘們就只是到了迎春的房里,學起了葉子牌。教她們的,還就是迎春的教養嬤嬤。
迎春的變化可見一斑。
是姑娘听教養嬤嬤的,還是教養嬤嬤听姑娘的。姑娘們有沒有主見、能力,有時候看這個就知道了。迎春的教養嬤嬤明明還是黛玉記憶中的那幾個,但她們和迎春的關系,卻完全和黛玉記憶的相反。
而經過了前一天的事,和黛玉記憶中完全不同的迎春,待黛玉似乎也近一步親近起來。
在學葉子牌的時候,對黛玉就多有照顧。
她卻不知,黛玉是會玩這個的。前生就學過了。只是她對這種牌戲不怎麼感興趣罷了。
且她並不喜歡迎春這種態度。
黛玉也看出來了,迎春確實比她記憶中的探春更為勢利,她對她的親近,全是因為賈母。
她的父母是賈赦和邢夫人,賈赦不說,邢夫人和王夫人的關系一樣不好。所以,王夫人的態度對她來說沒什麼要緊。賈母的態度,卻能直接影響她的命運。
當然,鳳姐也是因為賈母而親近她的,但鳳姐可沒看不起她過。
是以,黛玉依然在葉子牌的學習上心不在焉,然後對迎春的態度保持平常。倒是和惜春的關系近了點兒——大概同樣是因為前一天的事,惜春對黛玉的態度也親近了一些。
她的原因就單純多了,大約只是覺得黛玉比較有趣。
等到青玉和惜春這兩個最小的都能磕磕絆絆的玩葉子牌了的時候,一個小丫鬟興致勃勃的跑進來告訴姑娘們,璉二女乃女乃回來了,還帶回來兩個沒見過的小女孩。
姑娘們就又都起了身,收了葉子牌,往賈母房中去。
青玉就拉了迎春問,「那王什麼,和鐘什麼,以前你們和他們家的姑娘們見過麼?」
迎春的神色一黯,語氣有些晦澀,「不曾見過
青玉嘆息道,「那就好。若是以往見過,如今豈不尷尬?」
迎春和探春就都不吭聲了。
惜春卻忽然道,「如果是前王侍郎和前鐘少卿的女兒,我見過的
青玉一驚,轉頭看走在後面的惜春,不知道該說什麼。其他人也是一樣,大家不但住了口,還幾乎都住了腳——小小年紀的惜春臉上,正露出和她幼小的年齡完全不合的、晦澀的表情。
黛玉見她這樣,忽然就有些明白,她為何日後會性情冷情了。
她前生光是不喜歡不親近,卻並沒有想過「為什麼」。
現在想想,是她錯了。惜春那樣,只怕就是因為她的「見識廣」。
現掌寧國府的賈珍是賈氏宗族的族長,惜春作為他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又有尤氏那個會做人的嫂子,出門見客的機會要多得多。
黛玉現在回想一下,就發現,哪怕是在她和寶玉試來試去的那段記憶里,也留下了「惜春常被寧國府那邊接回去」的記憶。
反而在榮國府,不管是她還是迎春探春,出門見客的機會都要少得多。
賈母年紀已長,同輩的、能讓她走動的人家已經沒剩下兩家。而正當年的兩位夫人,王夫人品級不夠,邢夫人又因出身與為人而被京城的貴婦排斥。
加上探春到底不是王夫人的親女兒、迎春更是被嫡父嫡母忽視……
有些東西惜春知道而她們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
而那些東西,想來不會是什麼好的。
寧國府當年被抄,暴露出來的東西簡直讓她難以置信。在那之前,她就是做夢,都沒想到寧國府居然亂到了那種程度。
見過了那些,惜春是不是早就看到了家族敗落之後,女兒家的悲慘境遇?
那時候雖然沒有如今這個「趙光案」,可因為皇室之爭,被牽連的勛貴官員一樣不少。
黛玉正想著,一個教養嬤嬤卻是笑著打破了沉寂,「四姑娘何必這樣。以往雖見過,如今身份到底不同。有聖旨發賣的,我們買到家來,就是奴婢,還能再擺姑娘小姐的架子不成?四姑娘是姑娘,只安心受著就是了,何必有什麼尷尬不自在?倒失了大家姑娘的氣度
另一個教養嬤嬤也道,「莫說今日,就是以往,那等沒根底的小官兒家的女孩子,又如何能和姑娘們比尊貴?原也不該由姑娘們惦記著
惜春听了,就只捏著衣角,不再說話。
黛玉卻是心底冷笑,心知這話還有些針對之前說「尷尬」的青玉。這等公侯勛貴之家,連下人們也是眼高于頂。他們從來也不曾弄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尊貴。
也虧得惜春是個自小聰慧的,听著這些話長大,竟不曾輕信。
只是她心里的擔憂,只怕也是不好說的。
當下黛玉倒是也跟著勸了一句,「當今最是仁慈,只看那入罪的官員女眷就知道了。外祖母讓璉嫂子買了來,不也是心里明白的緣故?」
黛玉話中有話。只因有些話不好明說,卻也並不認為惜春能夠听懂。
可惜春听了,卻是抬頭望著黛玉笑了,拉了黛玉的手道,「姐姐說的是
黛玉心中倒越發的詫異起來。
要她說,雖賈母如今的斗志遠比她記憶中的前生要更為強烈,沒有半點「及時享樂」的模樣,可想要挽救寧國府,可能性也是很低的。
惜春的命運想要改變,能指望的或者只有……寶玉?
想到這兒,黛玉的心中一沉。
——她的外祖母斗志如現在這般強烈,又何嘗不是因為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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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因為寶玉。
黛玉在前一日那樣配合賈母,固然是因為賈母對她的疼愛,但其實也是因為想明白了賈母那番作為的緣由。
在她前生記憶中的賈母,即使沒有王夫人倚勢奪權,她也做不了什麼了。畢竟去外面做事得靠男人,賈府……卻沒有了能讓人依靠的男人!
賈珍賈赦只會讓人絕望,賈政雖然性格正直孝順,卻失于迂闊,才干不足。
就連天生異象的寶玉,或者到底是溺愛之錯……
在後面幾年,賈母已經做好了賈府敗落的準備。那時候她和黛玉在暗地里說起老皇帝以「仁宗」為目標的話,語氣十分之不恭敬,卻也是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此了。指望有那一位在,賈府的男丁就不會被趕盡殺絕,能保留東山再起的希望!
但現在不一樣了。
改變的寶玉,讓賈母看到了保住賈府家門不墜的希望。何況,寶玉也能作為她意志的執行者。
她不能讓王夫人連累了寶玉,所以才打點精神,要將王夫人給打壓下去!
而相對的,在黛玉的記憶里,在同一個時間段,王夫人對賈母的態度,遠比現在要恭順得多。現在卻隱約有進退失據的感覺,連黛玉記憶中的才智也趕不上了。這同樣是因為寶玉……
自己的兒子擺明了更親近祖母而疏遠母親,做母親的能心平氣和的對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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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黛玉的思忖中,幾個姐妹一路走到了賈母起居的正房。
大約是要去刑部的緣故,熙鳳難得穿得素淡了些,只穿了一身銀紅撒花的褙襖,淺青的褶裙,並聯配飾都減了許多。
她帶著她的大丫鬟平兒和章兒,身邊還跪著兩個身量嬌小的女孩子。那兩個小女孩已經換上了賈府小丫鬟制式的青緞襖子,但無疑就是熙鳳買回來的丫鬟了。
熙鳳見了幾個姑娘,也是難得的沒有大聲談笑,只點頭招呼過了,繼續道,「……老祖宗聖明,我們家竟是去得極早的。連他們家原本的大丫鬟也還剩下好些。我記得老祖宗的吩咐,就買了王家的四姑娘和鐘家的三姑娘,一個十歲,一個九歲。老祖宗看著改個名字,活兒暫時是做不了的,可是就放在老祖宗這兒調/教?」
賈家的規矩,新買的丫鬟往往要放到外院里學了基本的規矩,才有可能到內院里來做事。
但總歸有例外。
如賈母、王夫人,乃至于李紈、鳳姐,身邊都是有嬤嬤專能教丫/鬟的。
而一開始就被選到各個主子身邊的丫鬟,起點普遍比普通丫鬟要高,升得往往也快些。
是以,雖賈母前一日就說了放到她房里,熙鳳卻還是要細細區分一番。只因以她的想法,這些犯官之後,在賈府做粗使丫鬟也就夠了。若是在賈母身邊升到一等,卻是有些不好。
但賈母不置可否。
她讓姑娘們依序坐了,半闔著眼楮听完了鳳姐的稟告,毫無滯礙的道,「就都放在我這兒吧
又問那兩個小姑娘,「你們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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