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沒有當面留客,就是一直都對「古代禮儀」最為懵懂的青玉,都察覺到了不對。不過,她的態度是獨樹一幟的。對于這種在她前生的記憶里完全沒有的情節,青玉的反應,是十分高興。
且賈母沒有說讓她們去陪客,只讓三春又跟著王夫人去了。
黛玉青玉兩個,自陪著賈母用了午膳。
因為高興的緣故,青玉都笑得開心了些,引得賈母也多看了她兩眼。青玉不知,賈母對黛玉的庶妹,哪里有完全無視的?早暗中觀察了一陣,此時見她模樣,倒高看她兩分。
午膳後,賈母是要午睡的,青玉看著黛玉縴薄的模樣,就硬拉著她到外面散步消食。
黛玉看她始終笑意吟吟的模樣,不由道,「薛家姐姐惹你了麼?外祖母不留她們,你這麼高興
青玉輕咳一聲,「……倒也不關她的事。只是二太太那樣的態度,姐姐你難道能高興?」
黛玉嘆道,「你我又終究不是賈家的人,日後要回林家的。由著她罷。她如今這樣,日後……」
想到現在的寶玉對王夫人的疏離乃至于警惕,黛玉輕輕搖頭。
在她看來,對王夫人來說,最慘痛的打擊,如今已經有了苗頭了。現在的黛玉有種想法,照如今這個寶玉的心性,只怕親手對付自己生母的時候都可能有。
青玉見了黛玉的模樣,卻很驚奇,「姐姐,你這莫不是在說因果吧?」
黛玉道,「是可以這麼說
「可是……」青玉瞪大了眼,「姐姐不是不信佛的麼?」
黛玉奇道,「我不信佛,難道就等于不能說因果?不信佛,是不信佛祖菩薩什麼的能救苦救難,不信什麼來生報應,更不信那些只求香火錢的和尚。但這不是說,佛經上就什麼道理也沒有了。單說‘因果’一詞,若放在現世來說,卻是至理
黛玉這話,讓兩人身後的丫鬟們都有些听住了。
因她們不曾讓丫鬟們遠離的緣故,跟著的朱?就忍不住問,「我也常听見因果的說法。但常說今生善因來生享,今生惡行來生報,怎麼就只放在現世說呢?」
黛玉笑道,「來生的事情,今生怎麼知道?若往前生說,說今生富貴是前生為善,今生困頓是前生為惡,豈不是說今生就為前生活著了?且想著是前生的福,前生的惡,今生就不易自強了
這麼說著,黛玉自己也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對。
只是哪里不對,她一時也想不起來。
干脆暫時略過,繼續道,「說放在現世,就好明白了。真要說起來,其實也不過是‘我心安樂’四字……」
一語未了,紫鵑卻忽然開口喝道,「哪來的沒規矩的?沒見兩個姑娘在前面?這般急慌慌的,是想沖撞了兩位姑娘嗎?」
黛玉听見,就停了口,和青玉兩個一起轉過頭去。
卻見果然有幾個丫鬟媳婦,拿了掃帚簸箕等粗苯的物件,正從後面匆匆的來,與她們已是很近了——她們現走在賈母院子東邊的穿山游廊上,雖還有些余地,若這些丫鬟媳婦不小心,磕著捧著她們的可能也是有的。
黛玉就蹙了蹙眉。
一個媳婦就忙告了罪,稟道,「剛拐了這彎,之前山石遮擋,並不曾見著姑娘們
青玉奇怪的問,「你們拿著這些東西,是要去做什麼?」
那媳婦道,「姨太太一家剛定了日後住在梨香院,如今正要人打掃呢。因那邊席還未散,要許多人伺候,才暫且調了我們過去幫忙……說是等會兒就要住進去,這才急了些
青玉就撇了撇嘴。
黛玉卻不等她再說,就點頭道,「既如此,你們去吧
一邊示意跟隨的丫鬟們讓開路。
她身邊也沒跟著賈府給的教養嬤嬤——那些嬤嬤見黛玉不好欺負,又不是那等忠勤細致的,樂得不時時跟在黛玉身邊。只黛玉去見賈母時才做做樣子罷了。
此時丫鬟們都是听話的,腳步輕快的讓開了。
只是紫鵑還不滿,瞪了他們幾眼才罷。
青玉則見他們走了,到底癟了癟嘴才嘆氣,「外祖母到底還是留她們了
「自然要留的黛玉淡淡道,全沒了前生的不滿和擔憂,「那位薛家姐姐,到底是要備選的
青玉想了想,到底沒忍住,小聲問,「姐姐可知那薛家的獨子薛蟠在金陵打死人的事?」
黛玉當然知道,輕輕點了點頭。
這輩子雖來晚了,不曾在事發時听見。但事情「處理好」後,賈雨村將信送到賈政手上,引得原不知此事的賈政和王夫人吵了一場,原本感情還算不太差的夫妻兩個關系一下子冷淡下來。這事情雖賈府上下都有警告要忌諱,但哪里是完全瞞得住的?
黛玉甚至還知道,她的二舅見事已至此,本有意將薛蟠拘在賈家,免得他惹禍,卻不是賈家的家風也已經墮落了。從族長賈珍開始,上梁已經不正,下梁如何不歪?
「姐姐果然也知道。你看,同樣是近親,老太太見了哥哥,卻不說見那薛蟠,想來也知道是怎樣的人。有這麼個兄弟,那薛寶釵進宮,真的沒問題麼?」
黛玉從那個直白的稱呼上听出來,青玉對寶釵頗有幾分敵意。
她倒也不以為杵。
青玉對寶釵的敵意,有大半似乎是在為她不平,這點黛玉還是看得出的。要黛玉說,這天底下庶妹對嫡姐的態度,最好的也莫過于青玉這般了。
她不由得冷笑一聲,道,「無妨的
「姐姐?」青玉為她的態度不解。
黛玉就又重復了一遍,道,「無妨的
她長輩般的拉著妹妹的手,拍了拍,「你只記著就是,日後多看看,也就知道了。這樣的皇親國戚,比這樣的勛貴親戚要強
——如今已不是漢唐。只要寶釵保持她的聰明,不為她的哥哥求高官實權,薛蟠這樣的皇親國戚,絕對是皇室更樂意看到的!
有些話黛玉不好說出來,也知道耳聞不如面見。只能這樣叮囑。
但她自己卻始終記得,她的外祖母臨終前說的一句話。
「這天底下,最不可信的四個字,就是‘皇恩浩蕩’!」
她听了這話,再想想父親重病時候、身故之後的事情,當真有醍醐灌頂的感覺。如今再往前看,就更是肯定了寶玉的那話——
四書之外,杜撰得多了。
只是寶玉說那話時,多半也是沒有多少體會的。不過是天分高明以致心有所感,加上幾分少年心性的直率偏激罷了。
如今青玉也是一般。
黛玉見青玉依然懵懂的模樣,抿嘴一笑,恢復了平時的文雅,「行了,今兒走得也夠遠了。回去吧
對黛玉的親近,青玉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她自詡是個穿越者,有超越現在的見識,但目前所見,倒是依然有許多事情,自己弄不懂,黛玉卻都在掌握中的模樣!她即高興于黛玉的敏銳,又有些郁悶。
況且她這大半年來冷眼所見,黛玉十分的我行我素,並沒有半點能被改造的模樣……
忽想到一事,雖已往回走,青玉還是忙問黛玉,「日後想來這府里就要多一個姑娘了。不知道那薛寶釵會不會和我們一起上課?」
黛玉想了想。
按照前生的記憶,寶釵是不會跟著她們一起上課的。但如今到底有了些變化,就沒有變化,她也不好說死。只能搖頭,「我不知道。不過妹妹,日後總要來往,你這樣連名帶姓的叫,那可不好。你不是和三妹妹好?即如此,听她們怎麼叫就是
青玉只得點頭,又搖頭道,「姐姐也和四妹妹好。要我說也怪,她們幾個都姓賈,但要說交情……」
「青玉!」黛玉忙打斷了她。
青玉也知道失言,忙閉口不言了。
雖然周圍都是信得過的丫鬟,但有些事情,確實是慎言得好。
比如說,一直都和兩個姐姐不很親近的惜春,也比如說,她們剛來時關系還很好,最近卻有些疏遠意思的迎春探春……
兩姐妹又說了些閑話,便一路先到了黛玉的房里。
因黛玉合香缺了些原料,就讓朱鷺開匣子取了些錢來給紫鵑,讓紫鵑給她哥哥,到京城的鋪子里去買。青玉瞅見,對這些銀錢出入,朱鷺是明著記賬的,紫鵑雪雁也在一邊學著。
青玉想了想,也撇了黛玉,自湊過去看。
黛玉也隨得她,自己拿了本書靠在桌邊看。
朱鷺的帳倒也簡單,不過是記著銀錢、物品的進出罷了,零價、數量也有記載。數目頗為明晰。
讓紫鵑學著,固然是培養,但未必沒有警告的意思。
青玉略想了想,卻知道這不是黛玉不信任紫鵑。只是再信任,也要有些警惕約束。
何況她自己也對京城的物價十分留心,也會找「同鄉」寶玉打听。仔細的思量過幾遍,肯定紫鵑的哥哥拿了那些錢去采買,必然能有些盈余,卻也不會很多。
可見黛玉在房中的管理上,心中還是很有成算的。
再想想她平日的某些行徑,青玉就有些無語了。
————————————————————————————————————————————————————————
大年三十,下午晚上大家多半都沒時間了。所以早早更新,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