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花圃……」
此時,皇城東宮的外花園內,一個頭上綁著抹額的少年也正喃喃的念出了這個名字。他沉吟了一會兒,似乎覺得這名字有些不妥,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對著身邊侍立的青年道,「辛苦你了
那黑衣青年微微躬身,一言不發。
那忠誠乃至于崇敬的態度,讓少年心中感慨。
他前生在家敗後見慣了那一起趨炎附勢,慣于錦上添花、落井下石的僧道,結果這輩子出乎意料的重生于天底下最大的道門,見了這些自小被培養出來出來的道門死士,竟到了現在還不能徹底習慣。
要知道,他現在的作為已經徹底背離了家中原本給他安排的前路。但早就被訓練著忠于他的幾個「道兵」,卻連他可謂莫名其妙的命令也沒有半點疑惑。
可是,別的就算了。黛玉出資、方家花圃……
少年不免又皺了皺眉。
可惜,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再問下去,季子揚走了過來,遠遠的就喊,「清源你怎麼還在這里?太孫正在找你呢
張灤在心底嘆了口氣,「若是太孫找我,怎麼會是你來?」
季子揚就「哈哈」的笑了笑,「果然是清源。實在是那些打打殺殺的我看不懂,干脆抽空出來走走。清源你又不是不懂,怎麼也出來了?」
張灤再次在心底嘆了口氣。
時至如今,他對某些事情依然不喜歡。甚至依然討厭。可是,哪怕是選擇現在的家里安排的路,也一樣無法再逃避了。
「在太孫殿下面前,就算拿著真刀真槍。又有誰敢真的打打殺殺?終究還是要上了戰場才知道
雖這麼說,張灤依然拉著季子揚帶了自己的護衛走回了演武場。外花園雖不是東宮貴人所居之所,關鍵處都有人守衛,但身在東宮,離開太孫的視線太久,終歸不是好事。
哪怕他再想,也不可能到後面去見他原本的大姐。
回到演武場時,只見十幾個金吾衛正在列了戰陣,演習小隊對抗,而比季子揚也年長不了太多的太孫則帶著幾個將領坐在台上觀看。看得頗為專注、贊賞。
張灤的心中卻不以為然。
他前生雖不關注時局。卻也知道。就在數年之後,大楚會有一次極危急的情況,連著金吾衛這樣的宮廷禁軍也有一批上了戰場。更包括幾乎絕大部分的羽林軍。
那時候……
「清源,子揚把你找回來了?」在張灤走回看台之後。年輕而意氣飛揚的太孫立刻就注意到了他,幾乎沒任何耽擱的抽空問了一聲。
「是,殿下
張灤的表現絕非誠惶誠恐,太孫卻也半點都不在意,只是繼續笑道,「怎麼,這些金吾衛的比試還不能吸引你?你若有什麼好陣法,盡管拿出來讓他們演練就是!」
張灤在心底搖頭,只能再次說道。「小民還是那句話,這些事情,還是要真上了戰場,才知道好壞
太孫依然笑道,「都不演練精熟了,又哪里能上戰場?」
旁邊又有一個書生打扮的青年笑道,「且如今太平盛世之時,八方無不臣服,又哪里有戰場可上?」
此話一出,張灤也就罷了,季子揚略帶鄙視的眼神卻是立刻就看了過去——還飽讀詩書呢,睜著眼楮說瞎話,居然連瞎話都說不好。八方無不臣服?要真的八方臣服了,這位太孫殿下心心念念著的漢武之功該怎麼辦?
不過……
雖那書生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太孫卻也依然是笑吟吟的,並未反駁,只招呼兩個離席一段時間的人落座。
張灤才坐下,身邊就有一個英氣勃勃、穿著羽林衛指揮使衣袍的青年朝他笑,「你倒好,仗著太孫不會罰你是吧?跑得那麼快
「還不是回來了?」張灤似乎有些漫不禁心的回答,「你也可以直說,這些金吾衛就是學近身搏殺的小巧功夫的,功夫不好還選不進金吾衛。讓他們排練戰陣太不對路了,換你的手下來就是
青年有點兒尷尬的「呵呵」笑了一聲,不肯答言。
羽林軍那點兒毛病,誰不知道?
「對了青年指揮使迅速轉移話題,「之前殿下說起廣法大師收的那個小弟子來了——是叫賈寶玉是吧?餃玉而誕的那個。听說之前你家里人滿城找你的時候,你就躲在廣法大師那里,讓你家愣是沒想到……別說你不認識
張灤心中就有些不自在,「……我確實見過他,沒讓他見過我
「好吧青年指揮使神秘兮兮的湊到他的耳邊,小聲的問,「你說,他到底和你是不是一類人?」
張灤握了握拳。
又是這個!
他挑起眉,只覺得自己的忍耐快要到了極限,「什麼一類人?」
青年輕咳一聲,小心的收起那八卦到完全破壞形象的模樣來,卻到底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的抹額。他倒是很想說實話——
就是那個「清源妙道真君轉世」一類的身份嘛!
可哪怕是太孫也很明白,這位要是喜歡這個說法,也就不會投到東宮來了。盡管就算他投到東宮來,也擺月兌不了。
「少年英才嘛青年指揮使打個哈哈,聰明的如此回答。
張灤當然知道他的真正想法,卻也難以發作。
雖此生生于道門,但他當初實在是小瞧了和尚道士們胡謅的本事。
何況為了賈家的那些人,他也說不了現在那個賈寶玉的壞話,「我不知他是什麼人。不過,廣法大師的眼光,太孫殿下難道還不信?那會是個將帥之才,只是未必會是廣法大師當年那種
他實事求是的說道。
只因他非常明白,這些話,其實是太孫要問的。
「哦哦青年指揮使說,忽然臉色再次變得猥瑣起來,湊到張灤的耳邊,用內家功夫束住了聲音,「我小聲告訴你,賈家前幾年不是送了個姑娘進東宮?如今已經侍寢了,估模著很快就能是才人,運氣再好些,保不定就能是側妃了
此話一出,饒是以經歷過許多的張灤如今的心性,也不由得將差點將指頭掐進肉里。
那是他嫡親的大姐,本來應該是。他四歲的時候她十六歲,祖母把她送進了東宮。多少年沒有消息,直到那一年太孫登基,她被封為賢德妃。後來省親,再後來隨著皇帝南巡,又因北疆的消息匆忙回返,路上遇險,就那麼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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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他已經沒那麼傻,沒有辦法逃避。所以,這個陸雲松的意思他听得明明白白。
因為賈寶玉的餃玉而誕,因為他已經是廣法大師的關門弟子,所以,太孫已經做好了拉攏、抬舉他的準備!他的大姐……
而且……
「前生」的時候,他雖也是餃玉而誕,但想來就算太孫注意到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利用價值。整個賈家也都已經腐朽了。在那時候,他的大姐又是怎麼在沉寂了好些年以後,成為皇後之下,諸妃之首的?
雖張灤已經盡力克制,但臉上的表情到底還是僵硬了些。
可陸雲松怎麼也想不到真正的緣由,反哈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束住聲音,卻繼續小聲道,「果然是小道士!這點話都還听不了!」
張灤看他一眼,沒反駁。
他只是在心底嘆了口氣。
在女性的話題上,他直到現在,也不能認可這世上的大部分人。可前生的經歷告訴他,他看到的、以為的,很多也一樣是錯的。
那時候他絕不可能懷疑他的長姐是不是做了什麼。他記憶中的長姐,一直都是溫柔端莊,拿著《四書》細心為他開蒙的模樣。可現在,一切都已經不確定了。
「對了,說起賈家,太孫殿下還看中了賈家的一個人,你知不知道?」陸雲松鍥而不舍的轉移話題搭話。
張灤也知道,如果說季子揚是有點小聰明,那麼陸雲松的特點就是話多了。常被羽林軍同僚取笑為三姑六婆、長舌婦,他也不在意。
不過,賈家另一個人?
張灤搖了搖頭,「賈家還有能讓太孫看中的人才?」
「只是姓賈而已,不過是走了榮國公府的關系復職的。一個叫賈化的家伙
賈化賈雨村!?
張灤有點瞪眼——他當然知道這個人!雖然說是走了賈家的關系,卻是他的姑父一張信紙送到賈家來的。
「我隱約听過點這個人他忍不住的說道,「不過听說名聲不大好?」
「才干據說不錯季子揚也湊過來小聲插口,「名聲不好,才好用嘛。正適合為太孫殿下沖鋒陷陣
張灤暗地里嘆息,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前生的時候,賈雨村能平步青雲。也算是知道了為什麼忠順敗後,賈雨村會迅速被問罪。
季子揚想了想卻忽然覺得不對,「我說清源,你上京才多久?雖小時候也待過,但那時候你能記事?我記得你和士林又沒什麼往來,怎麼就听過賈雨村這樣小小的官兒?」
張灤無奈——這話他該回什麼?
他瞥了一眼季子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平時能听說什麼,誰說得準?再說,京中最近多了個大手大腳的紈褲公子,皇商薛家大少爺肆無忌憚打死人的事,有多少人听過?子不語怪力亂神,別忘了你還是個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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