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紅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坦誠以待

作者 ︰ 效顰

向禮菡確實是個性格輕忽的家伙。

听見他的建議,張灤都有些無語——他似乎從一開始就沒問過這事情的起因和是非?

幸而水溶沒有這麼馬虎,他皺了皺眉,問道,「清源你們怎麼在這兒,又怎麼和這些人沖突起來的?」

張灤搖了搖頭,「我們不過是仗義直言了幾句而已。若說事情的起源……」張灤將目光轉向柳湘蓮,「或者可以請那位來問問。他的功夫倒是高強,可惜遺珠于外。」

旁人听了這話倒沒什麼。

就是後來的向禮菡,其實都看到了柳湘蓮的表現——那幾個公子哥兒的人手,可比他們多多了。且人人都帶了武器,十分凶悍。而在張灤這邊,柳湘蓮的表現僅在崖松之下。

何況他的武器比崖松差得多——如今都崩了好幾個口子。

但這一幕放到寶玉的眼里,卻是不同。

他已經大致確認了薛蟠只是挨揍暈倒,沒有大礙——那些公子哥兒也沒多大力氣——早把注意力又放回了張灤的身上。

此時听張灤說話,看他神情,他實在是沒法認為,這張灤和柳湘蓮是初次相見!

然而,以柳湘蓮的身份,又怎麼可能認識張家的嫡子?

這麼說……

——若是那樣,他明知道我在這里,又怎麼毫不掩飾?難道他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

可不管寶玉想得再多,張灤卻始終按照自己的步調行事——他考慮過很多和寶玉相見以後的情形,想過很多種應對方式。但最終發現,只有一種應對方式符合他的心意。

如果相見,那就坦然以對。

為了賈家的危局,為了前生經歷的一切,他已經改變了很多很多。但總有些地方。他不願意改變。

何況他那麼說,也是可以料到水溶的反應。

果然,水溶看看穿著戲子衣服的柳湘蓮。再想想對方的表現,輕輕點了點頭。露出可惜、贊賞的眼神。

然後他對一邊的侍從說道,「請那位先生過來說話。」

他卻沒有多問倒地的薛蟠,和這個場合年齡上格格不入的寶玉。北靜郡王府和賈家說是「世交」,但水溶顯然對「餃玉而生的寶玉」再沒了任何好奇。

張灤對此並不奇怪。

——前生他主動見我,想來也只是因為那時的我沒有作為的可能吧……正因為他父親功高,為國捐軀,他現在才要韜光養晦。遠離朝局啊。

一時柳湘蓮過來了,對著水溶和張灤原因不同的、明顯欣賞的神情,他的反應卻很冷淡。

這件事,其實在他一時沖動救了人之後。就已經認真考慮過了。

對京城長大的落魄世家子弟來說,官場上的某些事,不需要多麼聰明的頭腦就能理解透徹。

水溶和和氣氣的問他到底是什麼沖突,柳湘蓮道,「郡王既然也到這橫波樓來。就該知道,有些人不是付錢買姑娘這麼簡單。哪怕是這個橫波樓,每年也有那麼一兩個姑娘‘暴病而亡’」。

水溶听了一愣。

上天可鑒,他還真是第一次來青樓!

向禮菡卻听明白了。他是個只喜歡漂亮姑娘的,故此對柳湘蓮這樣的貌美小生不大在意。听得這話。卻皺起眉頭來。

柳湘蓮平靜繼續道,「如果是小倌,這種事還更常見。所以,事情的起因就是這麼回事……」

他將之前的話又說了一遍,「賣身契是沒有的,甚至連借款文書也沒有。按照原本的約定,也不過是陪那畜生一次。他還說那畜生大度,卻不料是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活著回去!」

听到這兒,就算是水溶也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明明白白的露出厭惡之色,皺眉嘆息了一聲。

然而,還不等他或者終于起了點興趣的向禮菡發表什麼意見,柳湘蓮卻轉而對張灤說道,「多謝公子仗義相助。日後在下必然有所回報。但要是有這個可能,希望能放我那朋友一馬。至于這些人……這一次已經足夠了。之前他已經說過,不指望進一步的報復。隨你們如何處理。」

對此,張灤很能理解。

說實話,這些公子哥兒的囂張固然很不可思議,但就算是再不可思議,或者都說明他們背後的靠山不容小覷。

即使不容小覷的不是靠山……對于那些小戲子來說,卷進大人物的爭斗都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張灤對此依然不奇怪。

柳湘蓮也就是沖動了點,人還是很聰明的。

他點了點頭,對柳湘蓮道,「確實,你領著你的人先走好了。」

水溶和向禮菡又是愣了愣——張灤也未免太干脆了點吧?就是季子揚都有些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

但他沒有反對什麼。

他只是朝水溶搖頭道,「很多時候,事實都不重要,不是嗎?」

水溶于是也沒吭聲。

相比之下,柳湘蓮雖也驚詫,但他的驚詫反而是最淺的。他本就是灑月兌之人,張灤如此,頗對了他的脾胃。

正如他自己所說,日後想法報答就是了!

當下朝著張灤一拱手,干脆的告辭了。

向禮菡看著,撇嘴道,「真是無趣得很!既然這樣,那也沒什麼好管的了。水溶,我先回去喝酒了啊!你是要折騰這些人,還是和我一起去?」

水溶還沒回答,季子揚已經忙道,「自然要請郡王做主!何況這些人沖撞郡王,若是不管,也不像樣。」

他可還沒忘記,他們一開始來的目的。

水溶早已經瞅見,之前不見的連昕默默的回歸了自己的侍從隊伍,對季子揚跑來橫波樓的目的也就心知肚明。

——他不可能有這個膽子,自己拉張清源來的。

不過……

水溶不免有些猶豫。張灤干脆利落的放柳湘蓮走了,但這並不妨礙水溶看到一個事實——張灤不說,這季子揚這麼積極的找這些人的麻煩,只怕這些人和忠順或者忠烈有很大關聯。

以他的身份來追究。自然更方便落井下石。不管對方到底有怎樣的後台。

但他到底有沒有必要為太孫做到這一步?在太孫才把他的婚姻乃至于整個北靜郡王府在軍隊的潛勢力當做棋子拋出去了以後?

水溶自認自己之前已經做得足夠恭順,用各種態度表明了自己無意用父親留下的勢力作亂。

可是結果呢?

仍然是被當做了隨意擺弄的棋子……

但水溶也沒有猶豫太久。

從他沒有表露身份的,裝模作樣的「勸阻」開始。或者他的內心已經幫他做出了選擇。不是幫不幫太孫的問題。而是……

被當做隨意擺弄的棋子之後,甘心不甘心的問題!

「也罷。」水溶飛快的下定了決心。「听說這些公子哥兒竟帶著軍隊來的護衛?我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軍隊的將官有這個職責了。且還仗著這個為非作歹。」

允許了柳湘蓮離開,但是不等于那些公子哥兒就無可指摘了。

水溶輕描淡寫的安上了一個大罪,「也別送順天府了,直接將那些說是遼東軍的人,送去兵部吧。」

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僅僅就在那麼一霎那。他的氣質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也許旁人看不出來,張灤卻是看得出來的。只因他的前生就對這位北靜郡王無比的熟悉。也親眼在賈府被抄家時,看到過他的「另一面」。

——果然,如他這樣的人。又怎麼會真的甘心和一群落魄文人整日清談?甚至連真正的才子,也不敢交接……

不過說起前世……

張灤便道,「既然郡王處置了,在下就到那邊去看看。」

說完,張灤便往賈寶玉那邊點了點頭。水溶便是一開始沒認出來。這會兒自然也知道了。他並沒有表現出什麼興趣或者說結交的意思,但張灤這麼一說,水溶的目光還是沒忍住的往張灤的額頭掃了兩眼。

在之前的戰斗中,張灤的抹額掉落了。

張灤心中苦笑一聲,往賈寶玉走去。此時。心不在焉的賈寶玉才剛剛指揮人將昏迷薛蟠給抬上了找橫波樓要的門板,原也正要來拜見水溶。但看到張灤,他自然而然的停下了腳步。

短短的幾十步路……

不知為何,看著賈寶玉直視過來的眼楮,即使是早已經有所準備,張灤卻依然覺得,這條路似乎相當漫長。

或者……

他想,大概對方也有類似的感覺。

但終究也就是那麼短短的一段距離而已。就算是張灤保持禮貌,繞過了所有倒地的傷者,事實上也沒花到半炷香的時間。

「……看來他傷得不重。」在走到差不多有五步遠的時候,張灤停下了,然後選擇了這麼個開頭。

寶玉也鎮定回應,「終歸只是一群紈褲子弟,能有多大的力量?」

張灤忽地轉頭,看向正守在門板邊上的茗煙和鋤藥兩個——他們的長相,真是無比熟悉——問道,「這是你的小廝?叫什麼名字?」

若是正常的初見,兩個少年間的談話這樣開頭、這樣轉折,實在是再奇怪不過。

但寶玉聞言,卻是心中一跳。

現在他萬分後悔當初的一時興起——為什麼要給他們改那個名字?

「小的叫做茗煙,他叫做鋤藥。」茗煙卻知自己的名字雅致。他是個伶俐人,雖也不解這兩位小公子的對話,卻還是飛快的替少爺答了話。

張灤笑嘆一聲,道,「好名字。」

寶玉心中一跳——如果說剛才還有懷疑,現在卻是已經再明顯不過了。這個賈寶玉,應該是重生的!而且他居然不想掩飾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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