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邪祟。
因之前就說了可以旁觀,在這個原本屬于忠烈親王庶長子的院子里,此時正站滿了前來參加群芳宴的閨秀們。
一百余人的規模,還不到京城勛貴、仕宦適齡閨秀總數的三分之一,但哪怕她們不帶貼身侍女,元春所在的正房顯然也容納不下。何況她們不但多半自己來了,還少說帶著一二個人。所以她們也只能選擇站在院子里。
這會兒,她們連借口都不找了,也沒人互相多問,都隔著厚厚的簾子,摒氣凝神的听著正房內的動靜。
而在這些閨秀們的臉上,倒大半是好奇到近乎歡喜的神情,當然,也難免夾雜著些許恐懼。
不管士大夫們怎麼說「敬鬼神而遠之」,後宅之中都是另一番天地。何況,就算是那些飽讀詩書的士子們,也一樣有許多求神拜佛的?
在京城閨秀中,只怕是找不出幾個不信鬼神的來。但在同時,卻也一樣沒有幾個,真的見過什麼靈異之事,或者見過什麼法術。都只是听過一些傳聞罷了。且也並不是哪個閨秀,都知道這事兒和朝堂的牽連的。
是以,宋清漣的事情,讓這些閨秀們看熱鬧的好奇心要重上好些。
而等到花梣有條不紊的說出了自己的打算,語氣又十分篤定自信,加上她的身後還有整個張家來做保障,姑娘們的恐懼就更是慢慢淡去,好奇心越發的重了起來。
元春領著兩個侍女,並賈家的姑娘們出門後,這些閨秀們更是在一陣子面面相覷之後,紛紛以「賞光游玩」的態度跟在了後面,也不管如今天色已黑的事實。就是有那特別膽怯的,看著周圍女伴的模樣,也沒有敢轉身走人的。
不過,這會兒竊竊私語聲到底還是再次響了起來。
這世上到底有鬼沒鬼?
若是道士用術法驅鬼,又該是什麼模樣?
若不是禮節束縛。只怕不少閨秀們都要爭搶前面的位置了。不過,有那麼一些姑娘即使是想爭搶也沒有辦法的。
在這被邀請的一百多位姑娘當中,頗有那麼一部分小腳姑娘。她們來自蜀地或者嶺南,再或者是遼東。倒都不是出身勛貴之家。而這些小腳的姑娘,就是和同樣出身仕宦的「大腳姑娘」都不怎麼談得來。況且在京城,「小腳」也遠不如她們的家鄉那麼受歡迎。
現在,這些姑娘們雖然多半都以自己的小腳為榮,卻也只能一個個的落在了後面。
相對的,黛玉和探春兩個年紀小,本來該也爭不過旁人。卻明目張膽的仗著身份跟得最緊。
只是。黛玉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對于那些靈異的東西簡直已經習慣。畢竟她自己身上的能力就不可以常理度之。她現在更在乎是寶玉……或者說張灤的打算。以及這件事的真相。
心中的忐忑,讓她連一路的風景都不曾注意。
當然,舉著燈籠,也沒什麼風景好看。
等到前面的人停下來。她自己又被探春扯了一扯,她這才注意到了地方——幾座彼此獨立、大小近似的房屋,被圈在了大片的園林之內。四面都有燈籠高高挑起,通過這些燈籠的光芒可以清楚的看見,這些房屋雖被建得頗高,卻全不是常見屋宇的格式。
元春親自指了一棟房屋道,「就是這里面了。兩位姑娘可還有別的要求?」
這次,花梣還沒說話,雅楠卻是搶答了。道,「若有可能,還請林大姑娘隨行。」
元春一怔。
這次請來的姑娘里,有兩家是姓林的。但她相信,這說的應該是黛玉。想到這點。元春立刻皺眉。
那句話不過是客套而已,當然不是說這兩個侍女不能有要求,可這樣的要求卻未免太過!用詞就更是如此!
林如海如今已經被擢升入閣,能被稱一聲閣老了。大楚總共才幾個這樣的實權重臣?
且這林如海是皇帝心月復,也是太孫正要極力拉攏的對象之一。她唯一的嫡女,怎麼可能「隨行」于侍女?
元春這一皺眉,眼看著就要發怒。花梣心中苦笑不已——或者不該帶雅楠進來的。可惜,這段時間一直沒能逮到空子和崖松或者少主討論雅楠的問題。
她還是連忙救場,向元春行禮道,「請才人恕雅楠無禮之罪。我二人雖執靈玉,卻無除邪祟之能。如今有許多人聚集在此,雅楠也是怕真有邪祟,或者趁隙害人。林家大姑娘卻是由玄陽道長所說的,身有正氣,能鎮邪祟,是以雅楠才大膽提出要求,希望林大姑娘能出手幫忙。」
花梣穩重而善于處事,她這麼一說,元春倒也不好立刻發火。且這時候,黛玉站出來了,「才人,既然她們那麼說,那我就跟著走一趟吧。」
元春更是幾乎愣住。
迎春和寶釵也驚訝。當然,她們和元春的理由不同。只因在她們的記憶里,黛玉對這些東西應該並無好感,也不熱衷。
元春反應過來,忙道,「那里面黑黝黝的,哪是你這小姑娘能進去的?且若是真有什麼不好……」
黛玉卻搖頭,一本正經道,「沒關系。當初那位玄陽道長確實是說過,我這樣小姑娘的身上也有正氣。又或者是父親的庇佑。既然受了聖人教誨,又怎能辜負這番說法?」
元春也差點兒啞口無言。
黛玉的這番表現,倒是不能說和她之前的表現相悖,卻肯定是和京城中閨秀們的常態相悖的!一般的姑娘有可能會為了「正氣」這個詞匯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月兌口就是「聖人教誨」嗎?
不過,先有花梣救場,然後有黛玉的挺身而出。元春雖然心中不快,在當事人自己樂意的情形下,也只得道,「那你小心些……曉儀,你也跟著走一趟。」
一個隨侍的宮女應聲出列。
而後面跟著的那些姑娘們,竊竊私語的聲音也大了不少,也變得雜亂無章了。畢竟有小徑的限制。此時這些來湊熱鬧的姑娘們卻也被拉成了長長的隊列。前面的事情只能一點點的往後傳。
張灤的侍女竟然指名要林家姑娘隨行,而林家姑娘也應允了的事情,以及她們所用的理由,對她們來說可都太值得議論了。
且這些姑娘們當中,大部分還都不知道這「林大姑娘」是何許人也,難免紛紛探問。
但在另一邊,黛玉已經領著舉止中規中矩的容華走到了雅楠和花梣的身邊,抬頭看她們。
如果說只是這一次還不能確定的話,聯系之前南下時的事情,黛玉已經能肯定了。這雅楠對自己。似乎確實是有些敵意。
但讓她同行的這件事……
花梣再次朝她一笑。笑容真誠而和善。
——若不是她實在太會演戲。那麼,這只怕是他之前交代的。他若是寶玉,那麼現在至少已經學會了「自己做主」啊!當初的那封信……也早就說明了這個。
他以前自然也有這樣自做主張的時候,可每次都小心翼翼。忐忐忑忑,生怕弄錯了她的心意。
現在呢?現在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是怎麼想的?是明白了她現在的處境和想法之後才這麼決定的嗎?還是……
黛玉並不害怕可能隱藏在黑暗中的鬼蜮,反而對張灤的舉止忐忑不已。
這世上有太多的男子覺得自己可以為女兒家安排好一切,包括她的兄長在內。當中當然也有一片好心,可黛玉一點也不希望,寶玉也變成那樣。
「要我走在前面嗎?」雖心中千頭萬緒,黛玉開口時語氣還是很坦然的。
花梣忙道,「這可不敢,林大姑娘能隨行已是我們姐妹的運氣了。哪還敢讓姑娘打頭陣?」
這還是花梣第一次對著黛玉說話。
黛玉听得出,她的語氣比對著元春時還要恭敬兩分。她一時卻掂量不出這恭敬的背後含義,便只是點頭。
花梣和雅楠則各自取了一塊玉佩出來。
這兩塊玉佩應該是一對,一黑一白,呈陰陽魚形。從燈光下看。玉質也細膩柔和。若都是天然形成,簡直可以說是勛貴世家也少見的奇珍了。
而這樣的東西,卻被兩個「侍女」捧在手上。
一時間,就是元春等人,眼中也露出詫色。
雅楠和花梣兩個對此似乎卻都不在意,將玉佩示意過後,便率先往出事的房子走去,並輕松的推開了門。
密集的燈籠光芒隨著這個動作灑入屋中,然而因為溫泉自帶的水汽,外面的人往屋中望去,感覺上卻是一片朦朧。就是溫泉邊的石地上,也昏暗得難以視物。
黛玉領著容華,並那個臨時充作她侍女的宮女曉儀跟在後面,在石質的地面向內走了數步,感覺自然又有不同。
沒有帶著燈籠,更是覺得面前一片黑黝黝的,似乎相當不詳。
但也就在此時,小小的、不甚明亮光芒在前方亮起,甚至照亮了小片溫泉自然蒸騰的霧氣。
這樣的光芒,卻讓宮女曉儀發出了一聲驚呼——只因這光芒,乃是花梣手中的靈玉發出的。
黛玉卻沒覺得不適。
她只是驚訝,「世上竟真有這樣示警的靈物?」
花梣的表情則很凝重,「林大姑娘,若按這靈玉的情形來看,這兒並無邪祟,只是,最近有人才這里用過邪術!」
黛玉頓時蹙眉。
這不算太意外。可事情居然真的走到這一步了?群芳宴還沒開始,竟然就有人用邪術去害次輔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