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菡的舉動,讓向禮衍完全不能理解——
他到底初出茅廬未久,前些時候才克服了見女人就臉紅的毛病,對世情的了解還遠不足夠。
從向禮軒之前的表情和他輕忽的態度言辭,向禮衍也能推斷得出,是向禮軒強佔了那個戲子。
但這戲子的反應……
向禮衍模不著頭腦的轉頭去看張灤和向禮菡。誰知張灤卻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倒是向禮菡,向禮衍剛瞅他的時候他倒也是一臉愕然,但是很快,他就瞪大了眼,愕然的神情轉換做了「興奮」。
「哎呀,哎呀。」向禮菡興奮得放開了兩個美姬,不知道從哪兒抓起了把扇子搖搖,又敲敲手心,「真想不到!」
一邊又指著向禮衍道,「禮衍你枉做了惡人!」
向禮衍依然莫名。
但張灤听懂了,他露出了幾分苦笑。
且又何須向禮菡說明?向禮衍是環境使然,不知情事。可他要是還看不懂,就枉自多活了一輩子了。
這會兒蔣玉菡已經跑到了樓下,將向禮軒從滾成一堆的幾個人中扶了起來,那反應比向禮軒帶來的那些跟班可要快多了。
且他演得是小生,時不時也得在台上舞刀弄槍的,力氣並不算小,那幾個被砸的倒霉看客,壓根兒就是被他隨意撥到一邊去的。
這番行止,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忘情!
張灤今日這番謀劃,完全建立在一個前提條件下。那就是蔣玉菡想要擺月兌忠順王府。他想要擺月兌而不能,他如今的行為才叫幫忙。
可若只看蔣玉菡如今的行徑,怎麼像是對那向禮軒動了真情!?
動了真情……日後知道了忠順王府的秘辛,才因為害怕而逃離?
一時間,張灤的腦袋里都有些亂糟糟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了。實在是蔣玉菡的表現,和他昔日里的認知大相徑庭。
不過,也不用張灤給向禮衍答案了。
向禮軒被蔣玉菡扶了起來。自己也略有兩分詫異。但他作為忠順的嫡孫,何時吃過這等大虧?那點子詫異之情,轉瞬就被他丟到了九霄雲外去。
他冷冷的推開了蔣玉菡,快步走上了二樓,一邊已經指著向禮衍道,「還愣著干什麼!你們主子被人暗算了,你們就干看著?什麼叫主辱臣死你們明不明白!」
向禮衍雖然發懵,但這不等于他會被動挨打。
若是向禮軒和他講道理,他保不定還會因為發懵而羞愧下。但現在麼……他自小因身份的緣故,受到的教育就是怎麼自保!
向禮軒一開口就要打架,向禮衍就立刻反應過來。拉開了架勢。
不過。還不等兩邊開打,張灤卻在旁邊冷哼了一聲。他甚至沒有用內力。武將在戰場上喊話的丹田發聲之法,他這輩子是早學會了。
——便是千軍萬馬之中,都要練得讓聲音能被自己的軍隊听見,何況是小小的一座橫波樓?
聲音不大,卻是立刻就傳遍了整座橫波樓的正廳。「好一個‘主辱臣死’!向禮軒,你這幾個長隨,竟也敢稱‘臣’麼?」
張灤的這番話,真正讓整個橫波樓都死寂下來。
不說那些早就停了戲的戲班子,和本就不敢在此時大聲喧嘩的嫖客。
就是那幾個倒霉被砸的看客。他們的申吟都被嚇得回了喉嚨里。而被向禮軒叱罵著要他們替他報仇的那幾個伴當,本來就猶豫著。這會兒就更沒人敢動手了。
誰都沒料到之前默不吭聲的張灤會忽然發作。更別說他一介武夫,居然和文官一樣對言語這麼敏感!
向禮菡原本正看得高興,听張灤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心里也覺得有些不妙起來——
事情是不是鬧太大了?
這向禮軒也真是,難道不知道有些話不能亂說的?要真把這四個字也揪住不放,事情只怕就不能輕易了結了啊!
他雖然想看個熱鬧,但熱鬧到這程度,他也有些消受不起了。
而向禮菡這個混不吝的都如此,向禮軒的氣焰也真是差點兒就被這句話給徹底澆滅。他此前是從沒吃過這樣的虧,因此難免心情激動,言辭不避。
但那話不被挑出來也就罷了,被那麼直接挑出來,要說向禮軒還能被怒火沖昏頭腦到不管不顧,也是不可能的——真膽大到這地步,他早也被他父親收拾了!
可是,固然被挑出這大毛病來,要說讓他低頭認錯、忍氣吞聲,卻也萬萬做不到。他可是吃了大虧!
是以向禮軒一時間也愣在了樓梯上,進退不得不說,還很憋了一口氣在胸口,看著都要吐血了。
這時候,竟然還是蔣玉菡解圍,他有些急切的道,「鎮國是氣急攻心,言語失當了,還請張將軍不要計較!」
一邊又忙拉了向禮軒,溫言安撫。
這一次,別說張灤,就是向禮衍也看出不對來了。
向禮菡忙趁機拉架,打了個哈哈道,「得了得了,本來是郎情妾意的一樁雅事,禮衍是魯莽沖動了些,可鳳舉也有失當之處,大家拉平如何?再說了,鳳舉你是做哥哥的,也該讓讓做弟弟的不是?」
向禮菡難得做這種事,大概是絞盡腦汁了,甚至還難得的用字來稱呼了向禮軒。短短一番話,居然讓他額頭見汗。
但他到底成功的給了向禮軒一個台階,大抵還有蔣玉菡的作用,向禮軒到底沒有鬧下去,哼了一聲,算是將此事作罷。
不過,因蔣玉菡的態度,張灤原本的「請求幫忙」。自然也就落了空。
等到天色漸晚,橫波樓開始露出聲色犬馬之所的本質,離開橫波樓後,向禮衍忍不住就向張灤抱怨,「你說讓我見義勇為,可好歹也把事情打探清楚。」
張灤卻已經不復之前的茫然。
對向禮衍的抱怨,他倒是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過了一會兒,他才忽然牛頭不對馬嘴的道。「……至少求證是成功了。」
「呃?」向禮衍不解。
或者是因為這花街柳巷上人來人往的緣故,張灤也不解釋。他向寒楓招了招手。寒楓立刻策馬到了張灤身邊。
張灤探出了半個身子,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寒楓的神情基本未動,不過他過于靈活的眼眸到底還是泛上了幾分詫色。然後,他朝張灤拱拱手,轉身又策馬去了。
向禮衍露出兩分羨慕之色。
倒不是羨慕寒楓的存在,而是在和寒楓說話的時候,張灤的動作無疑要難得多。向側面探出半個身子與人耳語,這期間馬匹可一直都在前進。但張灤卻始終極為穩當。
看得出來。張灤的馬術相當出色。這就是讓向禮衍略為羨慕的地方——他也喜歡馬。
可向禮衍也不是不知道張灤的履歷。
以他的出身,真是很難想象,他為什麼會決絕的選擇武將之路。為之付出那麼大的心血!
「大約也就是明日了。你明日上午到我的別莊來一趟,怎麼樣?」
張灤小聲對向禮衍說道。
向禮衍看出,張灤的心情並不算好。但在同時……他似乎又對自己的判斷很有把握?向禮衍于是又有些弄不懂了。
倘若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下,他有什麼必要心情不好?
再說,要真是祭天樂案是向禮軒所為,他今兒將他那麼一摔。也算是幫著小小報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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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向禮衍心中好奇,一早就出門騎馬出了城。張灤的別莊在京城里還是頗為有名的,而向禮衍這段時間倒也弄明白了京城各處的環境,故此倒是準確無誤的到了地方。
到了那座別莊之後,向禮衍也就更為好奇起來。
這座別莊卻是北方少見的園林。若說佔地面積。好歹也能弄個三進的院落。但事實上,這座別莊卻只有幾間主屋。幾間廂房。連裙房都是看不著的,別說院落了。
而除了房屋之外,又只有那麼一兩個亭子,兩張露天的石桌坐落在花木稍疏之處。
向禮衍一路走到主屋處,就見了好幾處樹林密集得完全不像是人造的園林,反而像是深山老林之處的模樣。
就是向禮衍所在的武當,殿宇附近的園林也沒有這般模樣的。
不過,走了一陣子以後,向禮衍也就有些明白了。
——這個別莊里,住的人實在是太少!
除了張灤這個主人,最多也就住了七八個人,且一個個都是武功好手,哪里有會打理園林的?
不過他這會兒也不關注這個。
對于園林雅趣,他本來也沒多少興趣。前一日里枉做了惡人,他回去想想,也到底有些抑郁。
等到被侍女引進張灤的書房,他往椅子上一坐,就略有些不耐道,「到底是什麼事情,非要到你這兒來說?」
——昨天那麼多事,不都在亂逛的時候說清楚了嗎?
那還牽扯到他們的「前程」呢。
張灤的書桌上,癱了一本書——看來他之前正看書打發時間。不過,他肯定也沒用心。只因昨日里向禮衍和他分別時,他臉上的篤定都消失了,竟也有那麼兩分忐忑的模樣。
而且,他開口時,竟再次牛頭不對馬嘴了。
「你今日里出城時,可听見京城里的人討論昨天橫波樓的事?尤其是向禮軒失言的事情。」
向禮衍怔了怔。
不過,那事兒事關他自己。倘若路上踫到的人里有提到的,他肯定會知道。于是他非常肯定的點了點頭。
在同時,也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