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一輛馬車上,情形自與寶釵湘雲那一處不同。那邊有個天真浪漫的湘雲不說,如寶釵幾個,便是聰穎,知道的東西不夠,能想到的也就十分有限。
迎春和黛玉不一樣。
不管是韓奇的真實來歷,還是韓奇身後的人,她們都知道得更多。
而更重要的是,對她們來說,卻也並不是只有一個寶玉,才是需要關心的人!這時候,黛玉也正撩了簾子,望向車外。
她對寶釵湘雲略有些歉意——她們中了迷藥,可她卻沒去看她們。這固然是因為當時的局勢不允許她跑來跑去,但更大的原因,她還是怕自己的能力暴露。
那紅霧的特色鮮明,竟然一出現就驚走了韓奇,可想而知不是什麼簡單的、默默無名的東西。迎春不過在外圍受到波及,好得快了點倒是可以理解。寶釵和湘雲兩個位于爆發正中心的姑娘,若是也飛快的好了起來,只怕有心人就要追究了。
更何況,看來有心人還就在對面。
當然,現在她卻也是將自己的歉意給拋到了九霄雲外。甚至有段時間都忘了去觀察迎春。此時撩簾子看去,已經有人舉起了臨時制作的火把——黛玉覺得那應該是向懷荊手下的杰作——黛玉卻是能將發生的一切都相當清楚的納入眼簾。
雖然听不清他們說什麼,但看到寒楓舉起的那個包裹,黛玉卻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且……
看張灤和水溶的模樣,倒是真難想象,他們也曾是京城聞名的貴公子!一看衣服就是許久未洗,身邊也沒有任何行禮,更不用說代步的馬匹。可見是日夜兼程,萬里奔襲而來。
如今張灤的模樣,雖比兩年前長了好些,卻是她前生從來不曾見過的落魄狼狽。可在同時,卻也是她前生從不曾見過的堅毅英武。黛玉在一年多以前觀察他為人,又有短短接觸,覺得他應該有許多前生的優點不曾改變。但以往張灤出現在她面前時。總能看到幾分昔日里溫柔貴公子的影子,如今卻是半點也不見了,倒不由得心中忐忑起來。
可惜,到底听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黛玉只是敏銳的察覺到,向懷荊、寶玉兩人,和剛剛趕到的張灤、水溶並不相合。氣氛顯然頗有些緊張。不過也是正常……
黛玉看了一會兒,這才到底緩和了思緒,去瞧迎春。
迎春和她靠在一邊。且有她吸取藥力,這會兒她也早恢復了行動能力。听見外面的動靜,這次她也忍不住。從車窗的另一邊,輕輕撩了了窗簾起來看。
黛玉回神時,她竟依然專注的看著。甚至沒法知道她在看什麼,但總之在出神。
明明她也不可能听見他們的談話。這讓黛玉對某些不可思議的事情越發的肯定起來。只從她之前對韓奇的態度就知道,若單只是為了韓奇。那迎春看到他的首級包裹,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難道真的是向懷荊?
黛玉覺得很是不可思議。雖說迎春看到其他家公子的機會實在是少。可她常常出門,至少在打听各家公子為人這一點上,有著其他大家閨秀難以企及的優勢。
更何況,墨玉曾有一次說過——當然也是她的有意引導,本想問寶玉的能力——他們幾個「穿越者」。都一樣在穿越中獲得了某些力量。
和倆倆的催生之力類似,應該都是受到了通靈寶玉這個奇物的影響。
而迎春的力量,似乎是能從旁人的聲音里,分辨其大致的情感。既然如此,迎春應該不至于被人欺騙才對……總不會正因為如此,因能確認旁人的心意。她也就心無旁騖?
黛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感覺。
前生的時候,在不能確認寶玉的心意之前,和在能確認寶玉的心意之後,她的感受就是完全不同。
哪怕她早就知道,她和寶玉該是有緣無分。
可是……
可是那時候。她有著長輩的許婚啊!她的父母雙亡,卻也不是賈家造成。如今賈家和忠烈親王府的關系,迎春不可能不明白才對。
就算是賈家現在改變立場,那也是背叛了原主。
這樣的家族,不會被任何勢力認可。
可話說回來……
黛玉也想起了賈母對迎春的態度。賈母對迎春一直都稱不上多麼歡喜。從迎春對賈母說要改革之後,她對迎春的不喜,甚至還超過了她說要改革之前!
而賈母之所以會是那樣的態度,則是因為迎春最大的問題。
或者說,是她從另一個世界帶來的某些不同的認知——迎春不管是在改變之前還是之後,都缺乏對家族的責任感!早先她圓滑,是為了自己考慮。後來她變得灑月兌,但其實依然考慮的只是她自己。
她這一世的生父養母,帶給她的都只是困擾乃至于拖累。
而將她養在身邊的王夫人,態度其實相當敷衍——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至于賈母,在賈母的心里,不會有什麼比賈家更為重要!
所以,對這一切,元春其實都缺乏認同感。相比之下,只怕對她們這些姐妹,她的認同還多些。但到底多到了哪個地步,黛玉卻也一樣沒底。
要是這麼想的話……
黛玉勉強一笑,問迎春道,「二姐姐在看什麼呢?」
迎春一驚,徹底回神,也勉力笑道,「……那個韓奇,之前還在前面意氣風發,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呢。現在卻也只剩下了個首級。」
黛玉瞅她一眼,就算是沒有迎春的能力,她也不覺得迎春這是真心話。
迎春似乎也覺得這話說得言不由衷,又道,「那只鷹也真是神駿,只是以往卻不曾听說那兩位養鷹。難道南方竟也有這些東西,從南方淘來的?」
這倒是新東西了。
黛玉愣了愣,再次掀開簾子來看。這次她果然見到,一只金色的大鷹停留在張灤等人不遠處的樹枝上。只是她之前也許忽略了過去。
她倒也隱約听花梣提過,張灤在南方遇到了一些奇事……
不過,黛玉可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
趁著迎春如今少有的心神不屬,她有意試探了一句。「韓奇那人何等記仇。當初不過是在東昌遇上了一次,便要殺了我們所有人。就是二姐姐你,當初是他遷怒于你,沒有成功吧?結果反而是二姐姐你感慨他,他卻記了你的仇!這樣的人,便是這等秉性,也該說死不足惜了。」
迎春勉強笑笑,這次終于不敷衍什麼了,只是低下頭去。
——黛玉讓她很不好應付!
而且迎春哪里听不出黛玉的試探之意?她卻也不敢小覷黛玉。說真的,要不是黛玉詩詞俱佳。是天生的文采風流,琴棋書畫也都頗懂,琴技更是上佳,就是迎春自己,也要懷疑黛玉是個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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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家的姑娘並親戚家的姑娘。除了湘雲和青玉兩個,就沒有省油的燈。不過,就算是黛玉,這會兒也沒有要求下車。
畢竟除了張灤,還有水溶和向懷荊。
便是心里猜疑,也只是揣摩、觀望罷了。不多時,向懷荊、寶玉和張灤兩個的寒暄結束。茗煙和向懷荊的侍從,從京城里雇的馬車卻也到了。有人讓馬之後,一行人重新上路。
車內車外的人,不管有什麼心思,自然不可能來個車內外的相見。
就是有某些心思,也只能靜待來日。
也就是向懷荊在路上問了些南方的事。基本上都由水溶答了。且他們看來都十分疲勞,以向懷荊的風度,當然也不好多問。
就在黛玉都以為,這次也只能匆匆一見的時候,一行人馬在天黑之時匆匆趕到京城。卻是發現,明明向懷荊說是已經提前打好了招呼,迎接他們的,卻是封閉的城門!
張灤和水溶本來還指望回到京城,遣人報功,自己先去清潔一番。見到這個情形,目光自然是立刻就轉向了向懷荊。
向懷荊也頗有些尷尬。
——皇帝好歹還沒把忠順王府收拾掉呢!為了避免狗急跳牆,連自己都給舍了。至于這麼快就想著對他們下手了麼?
如今他還在禮部和宗人府任職呢。
要求延緩一會兒關城門都出了差錯?
因著某些緣故,向懷荊是比應有的尷尬還要不快,但風度所限,也只能僵笑著去問情況。不過,這問情況也只能是城上城下一通大喊。莫說是他們,就是在馬車里的黛玉等人都听了個明白。
——因南安郡王追剿不利,竟有懿文太子余孽闖入京城,且潛入了宮中行刺!更令人無言的是,不但有人入宮行刺,居然還有刺客逃走,是以宮中才下了令,命全城封城大搜。
在這種背景下,莫說是向懷荊,就算是忠烈親王親身在此,也沒有任何可能,被放進京城。除非他肯一個人坐著吊籃上去。
城牆之下,眾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尤其是寶玉,想到居然要和原身在一次夜宿一晚,更是心中萬分的別扭。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嘲諷之言給壓下去——
好歹在旁人看來,張灤可是幫過賈家的!而他們兩個,也合作過。
向懷荊卻沒有這麼客氣了,「怎麼南方的局勢竟糜爛至此?」
張灤和水溶兩個,卻也一樣還沒反應過來!南方的局勢,他們自然是了解得最清楚的。之前他們就討論過,南安郡王純粹是個廢物——好吧,其實那位墨守成規、蕭規曹隨也不是做不好,否則也不至于被皇帝信任——但應付復雜的局面,卻是遲早要讓南方的局面變得不可收拾。
但那「懿文太子余孽」總共才多少人?
他們兩個同樣也認為,連昕在得到了托付之後,能分潤到一份功勞!
「難以想象。」水溶先冷了臉,「如果懿文余孽還有這樣的力量,就是我們兩個的失職了!」
——哪怕是交給了南安郡王處理後事,他們也一樣要擔上調查不利的罪名!
向懷荊也不是傻的,于是他的臉色也變得很不好,「這是說,有人托名行事?」
水溶倒是立刻搖頭,「鎮國,這個可不敢說。」
話雖這麼說,水溶的眼中卻滿是冷意——就和當今登基前的那場刺殺一樣。真相是什麼有什麼關系?看只看皇帝采用哪一種說法而已!
韓奇首級在此。他萬分肯定,那就是有人托名所為。
可若是皇帝說,那就是懿文余孽所為呢?
向懷荊在火光下看清了水溶的眼色,眸色卻也是一黯——按照禮法,水溶已經算是他的妹婿。可這個未來妹婿因為不滿婚事的緣故,對他也是冷淡之級。此時一年多後重見,水溶的態度其實已經可以說好了很多。
本來他還當是時光沖淡了他對婚事的不滿,但現在看來……
向懷荊正想著,張灤卻策馬駛近了水溶身邊,拍了拍水溶的肩膀安慰,道,「當今聖明,必然能查明真相。」
向懷荊一挑眉——
都說是懿文余孽了,還查明什麼真相?
若不是還有些心事,加上心中城府,向懷荊幾乎要大笑出聲——為什麼他一直覺得忠烈王府有希望?還不就因為弘治帝的個性!
確實,他滿心國是,一心振邦。可他忘了,想要掃平四夷,終歸還得靠武將!
而越是天才的將領,就越是會厭惡來自帝皇的猜忌!莫說是武將,就是那些有能力的文官,又何嘗不是如此?當初懿文太子敗北,早已經是前車之鑒,可惜弘治帝就是看不到!
「不錯,皇上定然會查明真相。」
向懷荊贊同了一句,隨即,他竟是頗有些輕松的嘆了口氣,「不過現在,我們更應該考慮的問題是……天色已晚,晚膳未進,我們的衣食住行,可該怎麼辦?這可是我第一次要住在野外啊。似乎連頂帳篷都沒有?」
寶玉奇怪道,「難道不能問城上要些帳篷?」
向懷荊挑眉,笑得意味深長,「那等笨重之物,還是作罷吧。或者也該常常露宿的滋味了——想來清源和郡王,這一年多就常嘗到這種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