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真就在這荒山野嶺落了腳。這也真是太委屈了!看看這塊地兒,這土,這風,還有這吃食!別說姑娘們,就是老奴我們,也沒受過這份罪啊!等回了家,老太太知道了……」
這是湘雲自小以來,覺得身邊的那些嬤嬤說得最為順耳的一番話了!可是,順耳歸順耳,這麼老說著,湘雲也覺得煩躁起來。
本來就已經夠糟糕了,听這邪,一兩句倒還罷了,那麼連綿不絕的說起來,只讓人心情更糟!
不過,還沒等湘雲發作,黛玉已經先受不了了,揚眉道,「知道了,等雲妹妹回去,必然稟告老太太,讓她好好的補償你們。」
那嬤嬤一驚,原本的滔滔懸河頓時戛然而止。忙訕笑道,「瞧林大姑娘說的,我這不是心疼姑娘們麼?」
雖這麼講,她心里還是發悚——
誰都知道,對她們這些賈府中頗有體面的老嬤嬤,唯一一個發作起來全不給任何面子的,也就是這個林大姑娘了。其他的姑娘,就是迎春,也是會在意一二的。
更何況,寶釵那輛車子下來的幾個姑娘都戴上了帽子,黛玉三個卻相當坦然,沒有這麼做。
在為了照顧姑娘們而特意制作、燃起的十余支火把的映照下,分明能清楚的看清黛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這頗知黛玉性情的老嬤嬤也就不敢吭聲了,只得在心中月復誹。
而姑娘們剛剛下馬車的時候,確實是對周遭的環境極不適應,甚至可以說是頗為害怕的。不過,也正是這種害怕和羞窘,讓她們沒有挑剔對她們來說確實是相當委屈的待遇。
結果被那些圍過來的嬤嬤一番抱屈之詞攪擾了一下,心中倒是自在不少。
且到了這時候,已經有吃食送了過來。周圍人多,火光明亮。肚子又空了,姑娘們也就顧不得抱怨了。竟也大半慢慢的安了心。反而有一種新鮮感冒了出來。
旁人不談,湘雲見了那用細樹枝串起來的肉串,聞其風味。先就眼神亮了。且月復中也委實是饑餓,忙就先取了一支來試。
吃過之後,湘雲眼楮更亮,小聲道,「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跟著她的翠縷這才反應過來,看著那肉串油汪汪的,湘雲又坐在木墩上,忙給湘雲腿上鋪上了一張平日里洗漱時用的大帕子。
黛玉瞅了瞅,也接過了紫鵑遞來的帕子,裹了手。自粗糙的木盤上捻了一根肉串起來。
大約是要隔絕蟲蟻的緣故,隨侍的人多半守在了外圍。她們幾個姑娘用的火堆,和男子們用的那個相隔並不遠,且中間沒有多少人手。
她早已看見了,張灤和水溶大約都是到上游去清洗過了。已經換了一身干淨衣裳。
而這些肉串能夠迅速燒烤出來,卻是因為連著張灤自己也動了手。否則,就算是優先照顧女眷,卻也不會有這樣的速度。
黛玉看看吃得高興,早把帽紗給掀了起來的湘雲,卻是不由自主再次想起前事來——
那一年,元春省親。此後又有寶琴等親戚家的姐妹來投。雖寶琴圓滑、邢岫煙過于自矜,一如寶釵早年,而李氏姐妹又刻板,並無人算得上是她的知交好友。但那時候大家談事作詞,卻也有許多風雅之事。
其中便有湘雲寶玉兩個合烤鹿肉的事。
那會兒她身子虛,用不得烤鹿肉。只好在旁邊看著。所以記得,那時候的寶玉,不管是切是烤,都比湘雲這個姑娘家還要文雅許多。
但如今……
如今已是張灤的他在一塊木板上用匕首切肉、串肉、烤肉,動作之干脆嫻熟。卻是和前生判若兩人了。
黛玉雖早知道他如今走了武道,也听了他不少事跡。但終究不曾親眼見到這一面。如今倒頗有些百感交集。倒是紫鵑在一邊看著,還當黛玉吃不下去,湊過來問道,「姑娘,是不是讓容嬤嬤弄點兒別的?」
黛玉這才反應過來。只是她還不曾開口,那邊的迎春已經道,「去和寶玉說,弄些樹木的細枝來,臨時削制一番,做個筷子也好,洗干淨了送來。這許多東西都能趕制出來,這個想來也不難。如現在這般,只怕不小心刺著人了。」
司棋忙去了。
寶釵略有些詫異的抬眸。
其實,若說對迎春平日里的了解,寶釵還在黛玉之上。畢竟如今黛玉已經搬回了家里去,寶釵和迎春卻是每日里相處的。
寶釵敏銳的察覺到,迎春有幾分怨氣。
可以她對迎春的了解,之前發生的事情,不至于讓她產生多少怨氣才是。況且,既然有怨氣,為什麼還要這麼細心打算?
她現在就什麼都不想說。
不過,雖迎春說了筷子的問題,黛玉卻已經對紫鵑搖頭,將肉串放到了嘴邊。她其實並不是什麼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之人,且如今正餓著。光聞氣味就已經覺得香得醇厚了,雖與日常所食不同,卻也沒有覺得不好。
等吃到口中,更是覺得,雖味道顯得粗獷,卻也十分純淨。算是美食。雖油膩了一些,卻是不同的風味——只是,她竟吃不出是什麼山味來。
想來是往日里所吃的,都經過太多工序了。
只是,還沒等黛玉吃上幾塊,忽地響起一聲鷹啼,那只漂亮的金色大鷹,竟是不知從何處飛來,毫不怕火的落到了火堆邊上,黛玉的前面,又沖她叫了兩聲。它淡金色的羽毛,在火堆的照耀下,更顯得璀璨。
黛玉頓覺愕然。
紫鵑卻忙攬住了黛玉,看著金鷹的尖喙利爪大為緊張,「姑娘!」
「無妨。」黛玉奇怪著,倒不害怕,「這鷹兒看來是有靈性的。」
正這麼說著,金鷹已經又叫了兩聲,還往黛玉走了兩步,聲音里分明透出不耐煩的意思來。頓時,那些嬤嬤們都跟著緊張起來。
賈家這樣大家的園子里,難免也要養猩禽走獸以做觀賞。不過,就算是放養的,也都是極為馴服的仙鶴、孔雀、小鹿之類的東西,誰曾見過這般凶猛有攻擊力的東西?
也因此,驚駭歸驚駭,卻是沒人上前幫忙。倒是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到了容華的身上!似乎都覺得,只有容華,才能處理這樁事。
只是,還沒等容華行動,和寒楓一樣穿了一身青衣的花梣已經急匆匆的走過來,道,「林大姑娘別怕,這金鷹只是想要點吃食。它是我們公子找來的靈鷹,卻不是我們公子的寵物。素來是吃東西才幫著辦事的……若是要你喂它,這是願意幫你的意思呢。」
她三言兩語之間,倒是把事情交代得頗為清楚。
黛玉想想,倒是握著帕子,直接從樹枝上捋了兩片肉下來,放在手心里遞了出去。
紫鵑雖然緊張,可她素來是拿黛玉毫無辦法的。
迎春則若有所思。倒是青玉,她看起來神采飛揚,很是高興!
果然,那鷹兒飛快的在黛玉的手上啄了兩下,卻一點也沒有傷到黛玉,只是,它又顯然對黛玉的「小氣」不滿,又沖她叫了兩聲。
就連它的眼神,似乎都明確的表達了它的意思。
黛玉頗覺有趣,就又自己探手,從自己的木盤上取了兩串肉串,就那麼執著木柄,直接遞了過去。
那鷹兒很滿意,尖喙一叼一扯,就將兩片肉扯了去。如此往來,不過數次,肉片就都進了它的肚子。只是,吃完之後,它又叫了一聲,似乎依然沒有吃飽。
姑娘們的目光早都被吸引了過來。
——便是自家養的那猩禽,檐下掛著的鸚鵡,也少有這麼討食的!
黛玉更是笑道,「我自己還餓著呢。你都快要把我的份給吃完了。你倒是說說,能幫我做什麼?」
金鷹叫了兩聲,還撲騰了兩下翅膀,看著十分驕傲。可惜,它叫了什麼,卻是誰也听不懂。頂多只是再次確認了這鷹兒的靈性罷了。
還是花梣笑道,「這鷹兒能飛。不說旁的,若是有虎狼來襲,總是能提前示警的。」
之前還好,花梣這一句話,可是唬了姑娘們一跳。就是黛玉,也有些心驚,「這廄附近,還有虎狼?」
花梣這才反應過來說錯了話,忙道,「怎麼會?這兒距離廄還近著呢。便有虎狼,也不會到這附近來。想打它們的人可多了去了。」
黛玉失笑道,「即如此,這鷹兒還能做什麼?」
話雖這麼說,黛玉卻依然還是拿了肉串來喂它。金鷹倒也照吃,只是在這之前,還不滿的叫了幾聲,似乎在表明自己很有用處。
黛玉就又道,「若你好歹還能巡視一番,如今這算是擅離職守吧?」
金鷹這次卻是不理。
倒是花梣,又在一邊解釋了一句,「林大姑娘,鷹在晚上可看不見多少東西……」
青玉忍不住插口,「說了這麼多,鷹來鷹去的,這鷹到底叫什麼名字?」
花梣既然過來了,自然也不會立刻離開,聞言笑道,「沒有名字呢。我們公子不管用什麼名字喊它,它都不理會。也只好就叫它靈鷹了。」
湘雲卻不管這些,她依然有些忐忑的挪了挪身子。見青玉先開了口,她也忍不住問了一句,「既然它晚上看不見,怎麼就知道一定不會有虎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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