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了一番人事動蕩之後,賈家淘汰了一批委實過分的下人,也建立了更為嚴格家規。盡管補充上來的人,有不少不能立刻勝任接替的工作,但這本來也是借機樹立新家規的好機會。
可惜,作為繼室,沒有娘家人撐腰的邢夫人,在王夫人掌家的時候會底氣不足,不敢亂伸手,不等于對著熙鳳也會不敢伸手!
哪怕熙鳳是王家嫡女,但她可沒有進了宮的女兒,甚至都還沒有兒子傍身!別說她還是名正言順的婆婆。
于是……一邊有王夫人留下的爛攤子,一邊有邢夫人的攪局,賈家的後宅依然是一片亂相。虧得賈家還有一個賈母鎮著。
等到黛玉從迎春那邊出來,去拜見賈母的時候,邢夫人都難得的在賈母那里。
賈母見了黛玉都沒緩和顏色,也沒顧忌她這個親戚,冷著臉對邢夫人說道,「你是鳳丫頭的婆婆,原也該你管著她。既然她連管酒的婆子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才得當,想來這年也好,娘娘的省親也好,都是辦不來的。又沒有才能,又沒有威信。一切都你來接手辦理如何?家中才出了這個大丑,我倒也不怕丟人,大不了再逐一批人!」
邢夫人听見,就有些訕訕的。
站在賈母正房的中間不敢說話。
她也沒蠢到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她哪里辦得好那些事?本來他們這一房就不得人喜歡,真要是連那樣的大事都辦砸了,保不定賈母都能借著這個機會把他們這一房驅逐出去!
就是不分了他們這一房,單把她休了,可不見得就做不出來!
訕訕半晌,也只能陪笑道,「媳婦也就是想著,鳳丫頭年輕,經的事不多。有時候難免嚴厲了些。倒忘了如今正要嚴厲些。虧待了老人。日後媳婦自然小心點兒!」
賈母冷哼一聲道,「我倒真是個忘性大的!我這個年紀,倒還記得自己說得話呢!從今往後,這府里再沒有什麼老人。就四個字——獎忠懲奸!連主子派的家常事都做不好的人。別到我面前來說什麼‘忠’,說什麼‘老’。樹還沒倒呢,猢猻就散了。這等忠、老,要來何用!」
邢夫人越說越錯,只得不再言語。
不過看她的眼色,坐在一邊的黛玉也知道,邢夫人並沒有真正服氣,保不定還在心里月復誹,覺得賈母也是在倚老賣老。
話說回來,如果是三言兩語能夠點明、說服的。邢夫人、王夫人也不至于嫁進賈家一二十年了,還是這個德行。
或者,讓王夫人、邢夫人也親身經歷一遭危機之中眾叛親離的滋味,才有可能改變。
——咦?
黛玉的腦袋中,忽然有靈光一閃。
可惜。眨眼就滅了大半。
邢夫人和王夫人都是那等窩里橫的人物。對于外界,其實她們都有幾分自卑和畏懼。邢夫人是因為自己的身份,王夫人是因為丈夫的身份。所以,邢夫人幾乎不出門。而王夫人,別看她說自己多麼虔誠,但一般是不會往寺廟里去的。都是在家里向那些道婆之流捐錢。
就是在她記憶中的前生,元春省親之後。王夫人的底氣足了不少,但也只是回娘家回得稍微勤快了一點。
數十年在賈家的內宅帶著,她對京城是陌生的。大概,也是害怕的。
更別說出城了。就算是想要人為的制造一點危機,哪怕能找張灤想些辦法,本身機會就夠難得的。
還好。有個「省親」的大事,想來能逼得邢夫人安分一段時間。
等邢夫人走了,黛玉又和賈母說了幾句閑話。見賈母的精神還算是好,就告辭離開了。
看得出來,這次賈府的變故。對賈母來說,除了最開始的不可置信之外,打擊倒是並不太大。畢竟已經是經歷過諸多風雨的老人了,看到了這風暴的好處,就讓她安慰不少。
于是,黛玉很快就將自己的思緒從賈家的混亂中抽離了。
畢竟她自認自己已經做到了自己該做的。
迎春的警告,重新浮上了心頭。
她之所以猜到了迎春和向懷荊的情投意合,卻什麼也沒做,除了確實做不到什麼事情之外,卻更是因為,迎春和她的相似之處。
在這個對女子束縛森嚴的時代,她們卻都想順著自己的心意活著。
迎春雖然沒有顧自己的家族,可父母不慈,兒女又能孝到哪兒去?她不會像迎春那樣做,但確實是有些理解她的。
迎春也是。
她在太妃殿中說得那番話,早就傳揚出去了。雖賈家的姐妹們沒說,但旁人說些什麼,黛玉還是很明白的。有鄙視她弄巧成拙的,也有說她不知羞恥的。不過,還是說她孤僻古怪的多。
唯有迎春,卻看得明白,知道這是她想要把握自己的婚姻!
皇家之人為所欲為,正如她所說,往往一樁婚姻,不過就是因她們一時興起。雖也有人利用這個討好這些宮中貴眷,以求如意婚姻,黛玉卻不願這麼做。
她寧可去擠兌。
有那樣的機會,她怎麼能不抓住?
只是,為何太妃會忽然想到要見她,這本來就是一個疑點了。就是那蘭妃,黛玉也不覺得她會怎麼記得自己……而且雖然迎春好意提點,黛玉卻並不覺得,以迎春的性格,去了忠烈王府之後,還會幫著他們。
寶玉和迎春墨玉大吵一架,墨玉急匆匆的找上張灤……還有,韓奇想要保命的時候,下意識的拿所謂「穿越者」的秘密來換……
坐在馬車上,黛玉自顧自的想著心事。青玉有些忐忑的看著她。
不過,這次黛玉似乎沉思得太久了,青玉到底不安,忍不住拉住了黛玉的胳膊道,「姐姐在想什麼?莫不是還在想二姐姐的事?」
黛玉微微揚眉,醒過神來,看了眼青玉道,「你怎麼覺得我是在想迎春的事情,而不是在想外祖母那邊的事?」
青玉竟然愣了愣,這才道,「外祖母看著,不怎麼用擔心吧?」
黛玉笑道,「迎春的事兒,我也擔心不來啊。」
她換了稱呼,青玉這會兒才注意到這點,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黛玉。又皺起了一雙小眉頭,沉思半晌,這才試探性的小聲道,「我雖不聰明,卻也知道,外祖家,我們家,和忠烈王府都不是一伙的吧?二姐姐,她又挺有才干的……」
黛玉看著她,幾乎失笑。
雖說青玉確實不大聰明,但又安安分分,但是也有啊。
——「穿越者」能改變歷史,這樣的想法。
不過,雖然有些可能是狂妄的自信,卻也終究該是有些根由的。而如果她的婚姻已經被莫名其妙不相干的人惦記上了……
黛玉雖然糾結了一年多,但下定決心,卻是很快。
在青玉被她看得一臉的忐忑都寫在了臉上之後,黛玉道,「等會兒回了家,父親也回來後,你和我一起去見父親一趟。」
「啊!?」青玉頓時瞪圓了一雙眼楮,一臉驚嚇,實在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錯了。
「放心。」黛玉忽然覺得,這近兩年來,一直都全瞞著青玉,實在是有些不厚道,「不是讓父親考校你的功課,是有正事——你也在擔心迎春的事情吧?」
青玉一臉吶吶,差點兒連話都不會說了。
作為三兄妹里唯一一個「不學無術」的,偏偏又有一個好學術的父親,青玉平日里雖然不算自卑,但委實是有些怕父親。
「……那個,姐姐,雖然我有些擔心,但是還是不敢勞煩父親為我解憂的。」
黛玉笑而不語。
青玉委屈的看了黛玉半晌,又抱著黛玉的胳膊撒嬌,可惜最後還是求情不能,也只好無奈了。
過了一會兒,黛玉安慰她,「等到元宵過了,以賢德妃的性子,想來不會讓省親別墅空置。必然讓人進去游玩的。你如今也怕出京,到時候我帶你去散兩日。」
青玉可不覺得這是什麼安慰。
而且……
她再次瞪圓了眼,「賢德妃娘娘省親的時候,我們不去嗎?」
——她的注意力倒是容易轉移得很。
黛玉卻不由得失笑,「當然不去。娘娘省親是賈家的大事,哪有那時候接了我們這些客人去的道理?」
青玉「啊」了一聲,似乎是出乎預料的恍然。
黛玉明白她為何會本能的覺得自己應該會去。和墨玉的往來,早讓她學會了不計較這個。
只是她還是有些唏噓。
——前世的時候,她確實是在場的。那時候,寶釵寄住賈家,是為了借賈家的人脈。她呢?湘雲後來還遺憾她不在場,可她卻是羨慕她的。
她那時候若有親近的叔叔嬸嬸在,又何必住在賈府!
在姐妹的嬉鬧間,馬車順利的回到了林府。黛玉一進門,就打听林如海的行蹤。卻原來林如海雖身在宦海,卻如閑雲野鶴一般,時不時出門垂釣,或約幾名士林清流共飲,卻是少有在家。
誰知這一日倒是回來得早,不過半下午時分,就已經在家了。
黛玉當下二話不說的拉了青玉,直奔父親書房。
如果她的父親,是王夫人那樣的愚者,那她確實是不如什麼都不說。可既然並非如此,下定決心後,黛玉反而覺得,自己耽擱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