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自覺穩重的黛玉還是沒能安安穩穩的處理玩手頭的家事。
才听說墨玉帶著張灤去了林如海的書房不久,就有下人來報,賈家三爺來訪,這會兒已經到了正門。賈家三爺,自然是指寶玉。
寶玉來了。
以林家和賈家的關系,不管是賈璉還是寶玉要來,都是不用事先遞拜帖通知的,直接上門就好了。但賈家最近並不清閑,寶玉先後和迎春、墨玉都吵了架,這會兒突然上門,黛玉卻是一听見,就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坐不住了啊!
不過也罷,有些事情還是說開了的好。
黛玉還記得如今這寶玉對她的救命之恩。以她的性格,這是不能不報的——不管當時寶玉到底為什麼那麼做。如今寶玉肯定十分疑心、忐忑。而黛玉很明白,關切的事情不知道答案時的那種糾結難過。
當初她和原本的寶玉不能相互確定心意時,弄了多少事情出來。
雖然,就算是到了最後,他們也不見得就相互完全了解了。
「把賈三爺先引到這兒來。」黛玉就這麼直接吩咐道,「等會兒我再領他去見父親。」
那僕人知道黛玉姐妹和寶玉的關系不錯,便應了一聲,很快就將寶玉引來了。寶玉卻稱不上是什麼城府太深的人,順風順水時都時不時表演得不到位,更別說如今意外頻發,讓他對未來的把握和篤定都差點兒消失殆盡了。
所以,黛玉看到的是一臉陰沉,難掩焦躁的寶玉。
她倒是差點兒有點恍惚。這樣不沉穩的寶玉,倒反而給了她不少熟悉感。須知原本的寶玉,也有許多的紈褲脾氣。有不順心的事,往往也都寫在臉上,難以掩飾。倒是現在的張灤,便是听傳聞。也都說十分沉穩的。
帶路的下人和黛玉身邊的幾個嬤嬤媳婦顯然也都一眼注意到了寶玉的異常。寶玉如今不但習武,還是殺過人的。心情不好,一股煞氣彌漫,倒弄得一屋子後宅女眷。大半戰戰兢兢。
黛玉迅速回神,「紫鵑還不奉茶來?你們也都先下去吧。且都照著日常辦理,年事拖延一天就是。若有要緊事,下晌來回我。」
後面那些話,是對林家的那些管事嬤嬤、媳婦說得。
這些嬤嬤媳婦倒是都松了口氣。如今這廳里四處都能瞧得見,倒是沒人想著孤男寡女的問題。況且不還是留了丫鬟嬤嬤在這兒?所以沒人提任何意見,一群人呼啦啦的退走了。
寶玉這會兒明顯沒心情和黛玉多說,雖還是端正見了禮,卻很快說道,「林妹妹。我今兒來是找清之兄有事。」
黛玉笑道,「我知道。不過,我有一件事好奇,倒要先問寶玉你一聲。」
寶玉一怔,只得勉強壓抑。也扯出一點弧度道,「林大妹妹請問。」
黛玉直視著他,問道,「你既然知道,張灤張清源記得,怎麼就沒想到,我也記得?」
寶玉怔了怔。沒第一時間弄明白。
此時,黛玉青玉身邊尚且有貼身的丫鬟嬤嬤,對黛玉這番話也完全莫名。但寶玉到底是有些明白的,尤其是他一眼掃到了青玉那坐立不安的模樣時。
這一明白過來,寶玉立刻就臉色大變!
黛玉卻不等他反應,站起來道。「我領你去見父親吧。前兩日,我已經都告訴父親了。」
寶玉更驚。
這次甚至紫鵑和雪雁乃至于容華也驚了。她們當然知道黛玉和張灤私下里交接的事,日常沒少為這個擔心。但姑娘家有做了這種事以後主動向父母坦白的麼!?
有麼!?
怎麼听黛玉都像是坦白了這件事啊!只是……這和賈家的寶玉又有什麼關系?
但她們的震驚程度,自然遠遠比不上寶玉。
寶玉還沒從「黛玉居然也是重生的」這一震撼中回過神來,就听見了另一個震撼的消息——有穿越者、重生者主動坦白的麼!?
有麼!?
他是如此的震驚。以至于黛玉都越過了他,他的雙腳還死死的釘在地上,沒有挪步。而且,青玉也還坐在原位。
黛玉也不以為意,暫時停下腳步來,有些奇怪的問道,「怎麼了?」
寶玉瞠目結舌,愣是沒能說出話來。不過,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復雜的看了黛玉一眼,跟在了她身後。黛玉又去看青玉,青玉想想,到底也站了起來。
——罷了罷了,到時候讓父親挑個可靠的、志同道合的把我嫁過去吧。總比讓無辜人受牽連的好不是?
她都快有點自暴自棄了。
一直等到黛玉領著寶玉兩個走了一半的路,青玉見寶玉的表情實在是復雜糾結、欲言又止,倒忍不住有些同情。說來她也知道幾分寶玉的心思。而且,在黛玉寶釵之間,以青玉的眼光看來,自然是選擇黛玉才叫聰明、應當。
她又見紫鵑雪雁等都識趣的跟得較遠,終于沒忍住,拉了拉黛玉的袖子,小聲問道,「姐姐,你既然‘都記得’,難道,難道竟還打算遵守那什麼‘木石前盟’麼?」
黛玉立住了腳。
後面的紫鵑等人也忙站住了,依舊停得比較遠。
黛玉想了想,才道,「這世上能有幾人,會想著女子無需深宅大院,賢妻良母?又有幾人,會不在意‘牝雞司晨’反而視作當然?」
寶玉忍不住道,「林妹妹怎麼知道那就是這樣的人?」
黛玉輕描淡寫、理所當然的道,「若不再是這樣的人,我自然就不守了。」她又看了寶玉一眼,笑道,「寶玉你這麼說,顯然你不是這樣的人,不是麼?」
青玉都察覺到了的事,黛玉不傻,如何全無所覺?
當初在揚州的時候,襲人忽然改變態度,試探起她對「身邊人」的看法來。她就隱約有所察覺了。不過要她來說,如今的寶玉對她卻並沒有什麼真切的情意。
雖也有討好、縱容,卻從來不曾在她面前手足無措。反而從那之後,總能在她面前更好的展現他的風姿。
所以。不過是度量權衡之後,在她和寶釵之間選擇了更合適的而已。當然多半還有她容貌的因素——而這,不也正是世間男子選擇妻子的普遍做法?
恰好青玉問了出來,她就干脆說了個清楚。
而在黛玉坦蕩清澈的目光注視之下,寶玉牽扯了一下嘴角,竟也真說不出話來。
他無法反駁。
在發現黛玉並不是他原本以為的那樣的人之後,他覺得黛玉是更好的妻子人選。但這幾年,他也稱不上殷勤追求,更沒怎麼積極促動林賈聯姻。這不只是因為張灤的緣故。
黛玉的所作所為,讓他有點兒心懷疑慮。
他雖然喜歡美人。但到底不是韓奇。除了美人,他還希望這會是個賢妻良母。相比之下,黛玉太過鋒芒畢露,以至于感覺上……有點兒不安于室!黛玉固然美貌,卻不至于讓他徹底失去理智。
寶玉眼神復雜。但並沒有什麼憤恨的感覺。黛玉很滿意。
她早知道寶玉不是韓奇,不至于為了而徹底昏了頭腦。雖說他似乎是有點兒迷惑于——可她又不屑于迷惑誰!
黛玉便又轉回身去,道,「走吧。」
寶玉依然默不吭聲,但想起黛玉之前的明言,卻也明白,這是個骨子里強勢的女子。和她的外表截然相反。他不由得有些惡意的想到——
都說甲女丁男。真能真心接受這種性格的,只怕也都是懦弱之輩吧?要麼就是那種美色大于一切的人!
這麼一想,他的郁悶糾結緩解了不少。竟是連帶著對張灤的敵意,都略略減弱了。
寶玉卻是不知,這一點,是墨玉早就注意到了的——寶玉可以早早承認黛玉並不是那種只會迎風流淚的、多愁善感的女子。卻始終不願意承認,張灤並不是個懦弱的男子!在寶玉看來,張灤終究只是沾了他身份的光罷了。且也終將被這身份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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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書房的門既然開著,張灤自然是早早的听見了動靜。停下話頭轉頭一望,一見黛玉裊裊婷婷而來。不由怔住。墨玉便也跟著回頭看了看,然後挑眉。他的視線,卻是凝注在了寶玉的身上。
——果然來了!
黛玉領著妹妹和寶玉走進房中,卻沒說寶玉為什麼來。寶玉卻也看了張灤兩眼,才對林如海行禮,卻也口稱「姑父」。
紫鵑等人遠遠瞧見里面並沒有侍奉的小廝,則都遠遠的停下了。
林如海暗暗打量。
想當初寶玉小小年紀便執意選擇武途,賈政還寫信來抱怨過。可賈敏卻覺得小孩子有志氣就是好事。還說過「若能堅持就更好了」。
他知道西北尚未徹底平靖,並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邊患不再。東南方也有些蠢蠢欲動,也覺得走武途並無不妥,還特意寫信去安慰過二舅子。不過,他之所以遲遲不願意接受妻舅的暗示許婚,卻不是因為這寶玉將走上戰場的緣故。
現在看來,雖他堅持習武,乃是知道賈家的傾覆之禍,知道科舉救不了賈家的緣故。但能夠風雨無缺的習練,以他的身份來說也是不錯了。
只是,有一點是很明顯的。
進門之後,看到黛玉,張灤就明顯有些慌亂。相比之下,寶玉待黛玉,就太過平常。
他是過來人,只略略打量也明白,這到底是哪一個,更對自己的女兒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