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當初景穗辦琴會邀請黛玉,黛玉沒有應邀——當然那次的琴會也沒有辦成——對于景家這位姑娘,黛玉也就只見了那麼一次而已。
至于景府,更是第一次來。
不過,黛玉這些年在京城也是走慣了的。自從知道景家在京城的地段,就知道那是他們自己買的宅子。同時也知道了,景家多半還沒在京城生根。
只因那片地區也有不少豪商巨富居住,但凡是有些底蘊的、根基身後些的官宦之家,都會寧可選擇差一點,但周圍都是士林清流的宅子。
不過,僅僅是去添妝而已,黛玉甚至連景穗嫁得如何都不在乎,何況其他?
到了帖子上的時間,她帶上了一副頭面,就自己領著容華等人出了門。只因為景家不曾去過,也不曾帶上青玉。
因這一日本就是添妝宴,黛玉又不是特別親熟的,等她到時,早有許多位姑娘並幾位夫人在這兒了。多半都是曾參加過群芳宴琴宴的人物。黛玉和她們卻也是一應不熟。
而這些姑娘們,多半卻也不怎麼原因親近黛玉。
黛玉年紀小,是縣主。偏偏身份高,卻又脾氣怪。父親也致仕了再無實權。哪個姑娘在這一系列情況綜合的情況下,還會親近黛玉的?
黛玉也不介意就是。
她見景穗依然端莊大方,並不為她人的言語調侃動容,也就當出門散心。在景家坐了一會兒,和景穗的嫂子盡了賓主之禮,就要告辭。
誰知,卻就在她剛站起來告辭的時候,景穗身邊的一個小丫鬟忽然匆匆跑來,「縣主請留步!」
黛玉心中一嘆——看來還是有些麻煩!
果然,那小丫鬟到了跟前,便忙說道。「姑娘請縣主去說兩句話兒。還盼縣主莫要拒絕。」還不等黛玉回答,這小丫鬟就頓了頓,有些疑惑的接了一句,「姑娘說。還請縣主盡管帶著容嬤嬤。」
前面的話,景穗的嫂子還帶著笑意听著。
雖說景穗和黛玉並沒有交情,但姑娘家們,出嫁之前心里忐忑,有些古怪異常也是正常的。景穗身邊的小丫鬟就說,景穗時不時會望著窗外失神。
但後面一句,就顯得太失禮了!
他們景家,難道還能將一個縣主和她的貼身嬤嬤分開來?簡直莫名其妙!她忙就要出言補救,卻不料黛玉臉上詫異之色瞬間消失後,倒先回答了。「好。」
黛玉並不想管閑事。
尤其是這事兒似乎還和她沒多大關系。
可這些時間以來,她也一直都在思考女兒家的事情。加上本身就有一點的好奇心,她還是決定去見見景穗。
也不知道景穗是怎麼處理的。
黛玉第一次從她的閨房出來的時候,她那兒還有許多姑娘家。但這會兒,卻僅僅只有她。和她的兩個貼身丫鬟了。那些姑娘,多半是被請到了別處去吃宴席。
不過……
能用一句「帶上容嬤嬤」間接表示了自己的能力的景穗能做到此事,也並不奇怪。
想想當初群芳宴上景穗話中的機鋒,應當是與寶釵等人一樣,身處閨中,卻有相當能力的人。
此時見到黛玉,景穗站起身來。微微一福,卻又並不客套,直接道,「縣主,景穗如今眼看就要出嫁,但有些事情。若是不能弄個明白,只怕終生不安。但想要弄明白,大約也只有求助于縣主你了。」
黛玉眼光微閃,卻也是一嘆。
這會兒景穗雖然依然看著十分大方,但語氣中分明已經有了掩飾不住的波動。
她還了一禮。道,「景姑娘請說。」
景穗道,「這一年來,京城中出現了許多新鮮事物。旁人最多只知道與忠烈王府有關,我卻要問林姑娘,請問,這些東西,是否出自賈家曾經的二姑娘之手?」
說讓黛玉帶上容華。
黛玉就知道,景穗這是在告訴她,她明白她的顧忌。
可一個縣主,到一個侍郎家來添妝,侍郎家自然要照顧周到,需要有什麼顧忌?
景穗這話,實在是聰明人對聰明人說的。告訴黛玉——我知道你的事,也知道你猜到了我的事。
如今更是如此,十分的開門見山。
黛玉至此,再無任何懷疑。
明淑郡主本來並無所少才能。群芳宴的主意,本就出自他人之口。而當初在琴宴上想要設計她一番,景穗站出來,果然也不是什麼巧合。她就是自主的在幫著明淑郡主!
那她為什麼要幫著明淑郡主?
黛玉的眼神有些復雜,但景穗敢問,她就敢答。
「是。」
「那我要問……」景穗繼續道,「這是否就是忠烈親王長子,到太上皇面前去求娶的理由?」
黛玉想了想,道,「我想,這應該只是他們相識的理由。」
景穗明顯一滯。
黛玉有點兒憐憫的看著她,忽地道,「本朝規定,但凡士人之女,不可為妾。勛貴之家,反而並無此限定。士農工商,士終究為四民之首。」
這也是黛玉最疑惑的地方。
景家的祖上,雖然不曾在京城落地生根,但也有幾個中過舉的近輩,稱得上是書香世家。景穗的父親,更是少年得志,早早中了進士。
景穗看著也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家,她難道就不知道這個規定?
書香之家,就算是遇到了和迎春當初一樣的事,也決不能為妾!
景穗若是真喜歡上了向懷荊,除非他們一家子被貶為庶民,否則她是不可能嫁給向懷荊做妾的。做正妻更不可能。她若是知道這一點,為何一直記掛到現在?
黛玉甚至覺得,穆逸蘭那些有關她的話只怕都是真的。
景穗甚至為此拖延了自己的婚事。若不是後來太妃插手,只怕她現在依然待字閨中。
現在也是,看景穗神色,黛玉就知道,景穗听懂了自己的疑問。但她並沒有開口。而她的兩個貼身丫鬟——她們顯然知道不少——就更是低眉順眼,半點異色不敢露。
過了一會兒,景穗才走到窗前,向窗外的秋景望了半晌。
忽地,她轉頭看黛玉,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林姑娘,不知可看過《西廂記》、《牡丹亭》等戲曲?」
黛玉眨眨眼,實話道,「連話本也看過的。不過……」
她依然實話實說,「便是如今記起,也覺得辭藻華美,動人心神。可人之嫁娶,豈能當真如此?」
景穗卻道,「身在深閨之中,便是走出這個門去,連那兩折戲曲,我也不好說起。遑論話本。不過是琴棋書畫,女紅家務。等到嫁了人,更唯有家務內宅四字。人生如此,豈不無趣至極?」
黛玉一怔,抿了抿唇。
原來景穗也是明白的,並非是將那些話本奉若圭臬。歸根到底,也不過是那三個字罷了——
不甘心!
景穗卻並未多說,反又繞了回去,「林姑娘的意思,是他兩人其實相得麼?」
黛玉想想,默默點頭。
景穗卻忽然笑了,「林姑娘如今也不過十二歲罷?我還當看那話本,也只是看辭藻罷了。竟真懂得相得二字?」
黛玉看著她,也忽地笑了,「景姑娘和我說這些,是因為在這閨房里的話,到了外面,也就不當真了吧?」
景穗嘆道,「自然。我終究……還是要嫁人的的。」
黛玉就認真反問道,「那我為什麼不能懂得?」
景穗正要再說,卻忽地啞然了。半晌,才幽幽嘆道,「林大姑娘是個好福氣的人。」
黛玉就不肯接這話了。
她也不知道,她所說的,景穗是信還是不信——哪怕她原本就抱著求證的念頭。
她甚至也不知道,景穗到底放下了對向懷荊的心思沒有。
她到底也不可能把她和向懷荊的細節告訴她。
不過,黛玉離開景家時,卻不能說自己一無所得。
這世上也許有許多和景穗一樣,心中有別的男子,卻另嫁了的姑娘。一般來說,嫁了之後,多半心思也就要回轉過去。畢竟內宅事物太多。
但放在景穗身上……
黛玉覺得,未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