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整，派去陣地上幫忙的四十個人一個不拉地排著隊回來了，林川終于放了心。
他們手中都拿著一份礦泉水和壓縮干糧，臉上洋溢著疲憊和幸福的表情。有人開始向林川和李明峰打听明天能不能加入隊伍，或者是能不能讓更多的人去幫忙，林川笑了笑，當眾宣布今天工作最努力的四十個人可以獲得這個寶貴的機會。
「我們開始走上良性循環了。」他對李明峰說道。或許這一點點獎勵在以前微不足道，但此刻卻能夠讓許多人願意為之努力，為之奮斗。混亂將要持續多久，沒有人知道，所以能夠比別人多享有一些東西，就能讓他們感覺比別人幸福。
林川他們忙碌一天的成果是加固了六十家住戶的房子，因為事前已經說好，這些住戶們大方地接納了還沒有輪到加固房子的住戶。許多人分享著為數不多的食物，因為今天有了額外的水，甚至有人煮了一鍋熱氣騰騰的米飯，邀請自己的鄰居一起分享。
林川也受邀到了李明峰的家里，他的妻子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身體不太好，但微笑的樣子很動人，兒子也都很有教養，這讓林川非常羨慕。
林川帶去了整整一箱礦泉水，這讓他們能夠做一頓可以說得上是奢侈的晚餐，李明峰也開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
「今晚不醉不歸。」李明峰說道。
兩人重重地踫著杯，經過上午的事情，他們都已經把對方看做是自己的兄弟，也沒有什麼客套的了。
「真羨慕你啊，李哥！等到一切恢復了正常，我也要盡快找個好女人，結婚、生子，這樣當我出差回家的時候，就能像你一樣，一進門就有暖暖的擁抱和熱氣騰騰的飯菜。」林川開玩笑地說道。「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回到家就只是另一個冷冰冰的旅館，沒有半點熱氣，還要自己洗碗洗床單。」
「老婆可不是給你洗碗洗床單的！」李明峰伸出一只手握住妻子的手，笑著說道。
「老婆當然是拿來疼的，我知道！我就是舉個例子。」林川連忙解釋道。
電視里還在不厭其煩地向民眾宣傳著注意事項和上級最新的指示，李明峰的兒子吃完了飯跑去看少兒頻道，電視突然黑了。
不只是電視，房間里的所有燈光都突然黑了。
「爸？」孩子擔心的叫道。
「別害怕。」李明峰拿起槍站了起來。
林川走到窗邊，不只是他們，整個城市都陷入了黑暗當中，無數樓房的影子在黑暗中矗立著，就像許多立著的棺材。
「怎麼了？」他下意識的問道。《》
「也許是線路或者是變電站出了問題，過會兒應該就會好的。」李明峰不自信的說道，雖然他知道這樣的夜里不會有電力工人出去搶修。
遠處飄來了嬰兒哭泣的聲音，林川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小區里那三個嬰兒之一。
失去了光明讓他變得焦躁起來，嬰兒的哭聲讓這種情緒變得更加強烈。
「小區里好像有自備發電機。」他忽然想了起來。「是為了防止有人困在電梯里設置的，應該就在一幢的地下室，我去把它打開。」
「沒必要冒險。」李明峰拉住了他。「我們今天已經做了足夠的準備，就算黑一點也沒關系，不會有人出事的。」
林川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但一片漆黑的世界讓他絲毫沒有安全感。
十幾分鐘後，河邊的陣地上又亮起了燈，遠處也有幾幢高樓也亮起了燈，應該是使用了發電機。
林川心里終于安定了一些，無論在什麼時候，燈光總是能夠讓他感到安寧。
「去睡一會兒吧。」李明峰說道。「我讓孩子媽帶他們睡主臥，你可以在兒童房睡一覺。明天一定還有很多事要做。」
林川搖了搖頭。「我就在客廳睡了。」他笑了起來。「好幾天沒洗澡，身上臭的我自己都不願意聞了。」
「誰不是這樣？」李明峰也無奈稻了口氣。
「停水和停電，你希望選哪一樣？」他也坐到了窗邊。
「兩樣都不選。」林川開玩笑道。「如果是以前，我會毫不猶豫的選停水。因為沒水還可以喝礦泉水，大不了就是貴一點，可停電就意味著沒有網絡，我就什麼都干不了了。可現在，我真希望能有點水，讓我好好泡個澡，哪怕讓我不吃一頓飯都可以。」
「你是一個網蟲？」李明峰問道。
「標準網蟲，有時上起網來成天都不回家，就在網吧里呆著。」林川答道。
「糟了！」他忽然叫了起來。「我忘了打電話回家。」他焦急的說道，自從成為小區的臨時負責人，腦袋里就有太多的事情，讓他整整兩天沒有打一個電話回家。
他掏出電話，結果發現一點信號都沒有，停電的範圍一定已經波及了城市里的所有機房和基站。
「瑪的！該死！該死！」他低聲地罵著，拳頭重重地敲在牆壁上。
「你這樣做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知道，但是……」林川再也說不出話，他緊緊握著拳頭，心中一片亂麻。《》
江門是不是安全？父母為什麼也一直沒打電話過來？他們會不會出了事？江門也在長江附近，會不會也有怪物出沒？
一個又一個念頭沖破禁錮跑進他的腦海，讓他的心情越來越低落。
李明峰沒有說話，這種事情只能靠自己克服。
兩人在黑暗中默默地坐著，直到外面有東西爬了上來。
「吱吱。」一個腦袋嗅到了他們的氣味，拼命地想要把頭伸進來，林川嚇得退了幾步。
「滾開！」李明峰低聲地罵道。他放下槍，用一支鋼筋長矛用力的扎在那只變異鼠閃閃發亮的眼珠上，腥臭味頓時彌漫開來，那只變異鼠尖叫著從二樓落到地上，只听到一陣喧鬧的「吱吱」聲，整個窗戶瞬間便爬滿了變異巨鼠。無數張尖嘴拼命地往里面伸著，欄桿後面的玻璃被擠得粉碎。
僅有的一點光線被它們牢牢的遮住，房間里黑得什麼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到處都是「吱吱」的叫聲。
「爸爸！」臥室里響起了孩子的哭聲，李明峰模索了一下，沒有找到剛才放在地上的槍，臥室里他的妻子又驚叫了一聲，于是他抓著長矛跑了進去。
林川在牆邊模索著，終于找到了自己的那支長矛，他把它緊緊的握在手里，仿佛這樣就能夠保護自己。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像是整個世界的巨鼠都集中到了這里，爬在這面窗戶外的防盜籠上。上百只巨鼠用力地往里面擠著，為了房間里的新鮮血肉瘋狂地搖動著身體。
「得把它們趕開！」李明峰大聲叫道。「膨脹螺釘受不了這麼大的力量！要垮了！」
林川這才發現加固過的防盜籠已經開始搖晃了。
「去死吧！」他鼓起勇氣往窗戶那里捅去，然後用力的把它們推開。根本不需要準頭，因為那一面牆都是蠕動著的軀體。
「去死！去死！」林川拼命地捅著，不知道有多少只巨鼠被他用長矛扎死，但馬上就會有更多的巨鼠又填補上那個空白。防盜籠與牆壁聯系的地方在它們的搖晃下松動得越來越厲害，已經有一只巨鼠把小半個身體擠了進來。
林川感到絕望了，他停下了動作，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到浴室去！」李明峰忽然從背後拉了他一把，林川如夢初醒，跟著他沒命地跑了過去。
「頂住門！」李明峰大叫著。
衛生間的門是向里開的，林川打亮打火機茫然地在小小的浴室里尋找著，希望能找到一個足夠堅硬的東西。
「你的長矛呢？」李明峰拼命的擋著門，已經有巨鼠跟著氣味跑了過來，開始撓著門了。
「丟在外面了。」林川驚慌地答道。
他看到李明峰的老婆摟著孩子坐在浴缸里，用毛巾捂著左手，鮮血不斷地涌出來，李明峰的兒子在她懷里不停地哭著。
「和我一起擋住門！」李明峰大叫了起來，林川急忙靠了上去。
巨鼠們開始撞擊浴室門，只是幾下便撞壞了鎖，此後的每一次撞擊都會把門撞開一條縫，林川和李明峰用盡力氣才能把它重新合上。林川用盡全身力氣頂著門，一次次滑倒後又拼命的爬起來，他漸漸的感覺自己精疲力盡，動作也遲緩起來。
「加把勁！」李明峰絕望地叫著。
「爸爸！」他兒子尖叫了起來，一支巨鼠撞破了浴室氣窗的玻璃，好在那個地方很窄，一支巨鼠的力量不足以把防盜窗破壞。
「我們不會死在這里！」李明峰憤怒地大叫著，用肩膀、腦袋和身體的任何一個角落與門外的那些怪物們抗爭著。
「我們不會死在這里！絕不！」他大聲叫著，讓林川也鼓起最後的力量拼命爬了起來。
「我不會死在這里！」他跟著李明峰叫道，每一次喊出口，就感覺自己的力氣又多了一些。
幸運的是門外的巨鼠們們並沒有多高的智力，巨鼠們的撞擊不但分散，並且相互之間還存在著干擾。隨著其他住戶的窗戶被攻破，巨鼠們逐漸被新鮮的血肉氣味吸引開，只有幾只最窮凶極惡的巨鼠和那只爬在窗口的巨鼠還在一直拼命地想要沖進來。
林川這時才听到李明峰的兒子一直在尖叫著，而他的妻子卻沒有任何聲音。
「我一個人能行了，你快去看看嫂子，幫她把血止了。」林川大聲說道。
李明峰遲疑了一下，打亮了打火機。
然後林川便看到了他一生都無法忘懷的景象。
坐在浴缸里的那個人——如果一個全身皮膚都不見了，露出暗紅色肌肉，手腳都變得畸形的人也能稱作人的話——正在用她鋒利的牙齒一點點啃著男孩的腦袋，她的雙手長滿了尖利的爪子，已經深深地刺入了男孩的身體。浴缸里到處是血，而那個人，在看到光線後，張開了她布滿利齒的大嘴，對著他們發出了刺耳的叫聲。
林川摔了一跤，巨鼠在那一刻正好把門撞開，但它們沒有預料到這一點，退回去準備第二次撞擊，林川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把門推到原來的位置。
「不！」李明峰背對著林川，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從過一個人能夠發出那樣絕望的聲音。
男孩的聲音已經變得虛弱，那個浴缸里的怪物張嘴又沖他咬了過去。
「不！！」李明峰忽然扔掉火機瘋狂地撲了過去，林川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抓起放在一旁的馬桶刷子，歇斯底里地對著那個怪物的腦袋打去，怪物伸手抓住他，于是他用自己的腦袋狠狠的撞了過去，然後抓起手邊的任何一樣東西，用盡全身力氣砸著。
林川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直到天色慢慢變亮，那些巨鼠也悄悄退了出去。
李明峰滿身是血，那個怪物的腦袋已經被他打成了渣子，可他還在無力的砸著。
浴缸里的孩子早已經不再動彈，林川終于醒悟了過來，他撲過去抱住了李明峰，眼淚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
「李哥，不要再打了，她已經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好，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面對這樣的情形。
「放開我！」李明峰低聲說道，林川緊緊的拉著他，把他拖出了浴室。
「放開我！」李明峰大吼著，林川把他按在牆角，大聲的告訴他︰「她們已經死了！李哥，她們都死了。」
「你胡說！」李明峰忽然狠狠的給了他一拳，然後又是一拳。「我已經殺了怪物，我已經殺了怪物啦。我要去救她們，你不要攔著我！」
他早已經精疲力盡，拳頭打在臉上一點也感覺不到痛，林川默默地挨著他的打，等他最終停下來的時候，他才又說道︰「她們都過世了，李哥，你振作一點。」
「你胡說！我殺了你！」李明峰忽然抓住了倒在一旁的自動步槍，用槍口頂住了林川的腦袋。
「如果這能讓你醒過來，那你就殺了我吧。」林川毫不畏懼的說道，他盯著李明峰，他的眼楮里已經看不到任何神采。
李明峰愣愣地看著他，突然調轉槍口對準自己，林川早料到這一點，用力把槍口推向另外一邊。
「噠噠噠。」天花板上被射出一排彈孔。
李明峰呆了一下，林川把槍搶了過來，狠狠的給了他一下。
「連死你都不怕了，為什麼不敢活著？」他大聲地對著李明峰的耳朵叫道。「就因為她們死了，你再也沒有勇氣活下去了嗎？」
「你這個懦夫！」他用力的給了李明峰一拳。
「在這個世界上有誰是不死的嗎？有嗎？」他大聲的吼著，眼淚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反正都要死，為什麼不死得有價值一點？為什麼不能殺死更多的怪物再死？為什麼不能為了更多人活下去而死？為什麼不能殺死造成這一切的元凶以後再死？」
「為什麼？」他大聲的對著天花板叫道，眼淚糊滿了他的眼楮，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只是有一股怒氣憋在心底，讓他忍不住要吼出來。
有人在抽泣。
林川低下頭，看到李明峰仰面躺在地板上，眼淚正從他的眼里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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