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外,林川靜靜地听著病房里的動靜。
「不要過來……」那個傷者低聲地哀叫著。
「沒關系的,他已經走了。」梁瑾的聲音說道。「你感覺怎麼樣?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你一定餓了吧?我們有熱粥,你要不要喝一點?」
她完全沒有追問的意思,這讓林川心急火燎,但傷者的情緒因此而慢慢地平復了下來。
一名護士把粥端進來,梁瑾親手一勺勺地喂他吃完,然後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從哪兒來?」
傷者鎮定下來之後,思維漸漸清晰起來,並且和他們有了交流,他自稱王博,來自位于西北的集寧基地,是基地聯勤部的一名上尉參謀。李明峰在地圖上沒有找到他說的地方,只是根據他的描述,找到了戈壁上一個沒有任何城鎮的空白區域。
「發生了什麼事?」這是眾人最關注的問題。
王博這時已經知道自己身處江海,一個血脈者與普通人平等生存的避難所,也知道自己是那架飛機上唯一的幸存者。但他並不相信梁瑾他們所描述的現狀,在他看來,所謂「平等」只是讓他放松警惕的謊言。
但他還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血脈者的殘酷他深有體會,或許那個血脈者此刻還能夠耐著性子裝作離開,但如果一直得不到答案,他一定會面臨可怕的折磨。
「請你們一定保證我的安全。」他一再地這樣說道。「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請你們一定保證我的安全。」
「沒有人會殺你。」聞訊趕來的冷素安說道。「我們在你身上花費的時間、精力和物資超出你的想象,在末世,這些東西遠遠超出你這條命的價值。♀我們不會讓你那麼容易就死,你說你是後勤參謀?那正好,等你好了以後有得是活兒讓你干。」
這樣冷冰冰的話反而讓王博徹底放了心,他開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他們。
集寧基地建設于五年前。王博並不知道它的背景,但從時間上看,梁瑾猜想它應該是酒泉基地被毀後建設的那一批基地中的一個。
王博並非義務兵。而是國防科技大學的畢業生,畢業後分配到甘州西北的一個導彈基地。在集寧基地建成後第三年才被調過去。
基地遠離城市,而且五分之四的建築物隱藏在地下,基地中絕大部分區域都處于嚴密的封鎖下,像王博這樣的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兵沒有資格入內,他們大多數時間都地面進行枯燥無味的訓練,或者是在大棚中照料蔬菜,給上百頭豬喂食。
對于王博來說。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在于每個月初到附近的集鎮上去領取補給品。
災難發生後,集寧基地一下子涌入了許多人,他們大多數乘坐軍用飛機在基地附近的簡易機場降落,但也有為數不少的士兵被裝甲列車運送到這里。隨同他們到來的還有數量巨大的武裝直升飛機、自行火炮和地對空導彈組。
他們辛辛苦苦養的豬被一次性全部殺掉,從那以後,王博就再也沒見過任何動物。
身為聯勤部的一員,王博的生活一下子忙碌了起來,那段時間他根本無暇去听士兵們憂心忡忡的關于局勢的議論。每天單是清點火車送來的貨物,把它們分門別類放好就耗盡了他所有精力。♀
基地中吃飯的人從幾百人一下子上升到近萬人,這樣的變化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也隱隱約約地听說了,在基地東南正在構建一個規模更大的防御陣地。
基地旁的簡易機場被迅速改建成永久性機場。而且規模很大,許多戰斗機和轟炸機匯集到這里,基地旁建起了可以容納數萬人的臨時房屋,可以容納數百萬升燃料的儲油罐和許多個防空陣地。
後勤工作被軍區聯勤部接管,他們僅僅是作為其中的一個分組來進行工作,負責建設貨場,並且把火車運來的物資分門別類地存放到貨場去。裝備和補給源源不斷地通過飛機和火車被運送過來,忙碌了將近一個月之後王博才知道,第一批乘飛機過來的人級別非常之高,這里已經成為了華夏武裝力量的指揮中心。
那時候他才隱隱約約地開始感到憂心,但電話已經無法打通,與家人徹底聯系不上,基地里也開始出現了逃兵,一大排地被打死在荒蕪的戈壁灘上。
王博第一次看到變異生物是在兩個月後的一個夜晚,那時基地已經成為一座完全由軍人組成的新的城市,數萬人在這里如同工蟻一般辛勤地工作著。王博因為工作出色從中尉升為上尉,職責也轉為負責把空運來的物資存放到指定的區域。
那一晚他正在等待一架來自東北的運輸機,飛機晚點了一個小時,這讓他和負責搬運貨物的工程兵們焦躁不安,甚至沒有心思像往常那樣猜測運來的會是什麼貨物。總聯勤部下發的任務單上的描述總是語焉不詳,「把甲貨物歸類到四號區」,或者是「把編號乙字十號的貨物存放到a場」,他門只能從貨物的大小和包裝箱上的注意事項來猜測里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但那一晚他沒有等到那架飛機,當他抬頭在夜空中尋找飛機的燈光時,一陣火光突然在遠處的高空中出現,隨後基地里第一次拉響了警報。
王博按照手冊上的規定帶著工程兵們躲到一邊的庇護所里,那些防空陣地上的高射炮開始瘋狂地向天空傾瀉彈藥。透過炮彈在空中爆炸時的火花,王博看到了他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景象——那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的黑色蝙蝠潮,它們一個挨著一個,就像是從最真實的噩夢中逃出來的惡鬼。
那一晚幾乎沒有人睡著,天空中不時有炮彈爆炸後的衍生物和破碎的尸塊落下來,高射炮的聲音讓每個人都只能通過大聲吼叫來說話,即便是第二天早上它們停止射擊後也是如此。
一名飛行員告訴王博那些變異蝙蝠是是尾隨著那些從災區運送人員和物資的飛機來的,足足有上百萬頭。王博相信他的話,因為他站在貨場的指揮塔上,能夠看到的所有地方都有尸體碎塊和血污,尤其是防空陣地那兒,幾乎被尸體和血污淹沒。
有人告訴他,那天晚上有上百人因為被污血滴到而變異成怪物,但王博並沒有親眼看到他們說的變異人,只是從那天晚上開始,上級要求他們把每一件貨物都用雙層油布來遮蓋。
此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任何變異生物,只是在東南方向偶爾會有隆隆炮聲傳來,有時機場上的轟炸機和攻擊機會緊急起飛,支援那些處于更南方或者是更東方的陣地。
那些夸夸其談的飛行員們漸漸消失不見,王博不知道他們是死了,還是被調到了其他地方。
身為螺絲釘的王博無法接觸到核心機密,他只能時不時從那些變得越來越疲倦和暴躁的飛行員口中零零星星听到一些關于其他地方的消息。
五羊淪陷,江寧淪陷,燕京淪陷,江海淪陷,帝都淪陷,江陵淪陷,雒中淪陷,巴郡淪陷,漢中淪陷,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也越來越靠近集寧基地所在的位置,據說華東和華南已經沒有活人,只有崇州、周山那些島上還有一些人在堅持著。
但他們活不了多久。
每個告訴他消息的飛行員都這樣說。
一頭怪物並不可怕,但它們從不單獨出現,每次出現都是成千上萬。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炸死幾萬甚至十幾萬頭怪物,但你猜怎麼著?第二天又會有更多的怪物踩著它們的尸體過來,比之前殺死的加起來還要多。
每個人都漸漸變得麻木,對于前方的消息也慢慢漠不關心起來。
運送物資的火車和運輸機變得越來越少,貨場上的貨物也開始慢慢減少,有一段時間人們在傳言中央將遷移到更遠的西部,但直到落雪,直到冬天過去也沒有真的實現。
王博很清楚自己的家人已經遭遇了不幸,有很長一段時間,廣播里天天都在鼓動士兵們化悲痛為力量,為反攻做出自己的貢獻。王博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他每天努力工作並不是因為想要復仇,而是因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什麼,不知道自己還能用什麼方式活下去。
臨近春節的時候,基地里開始大規模地征尋志願者,據說基地里那些從來沒有露過面的科學家們已經研究出了應對病毒的疫苗,而他們也找到了利用病毒制造超級戰士的辦法。但他們找到的方法還很不穩定,死亡率很高,因此需要大量的志願者。
「他們真的成功了?」林川問道。
王博已經接受了他在這里活動的事實,再也沒有任何抗拒情緒,所以他早已經站到一旁听王博講述自己的見聞。
「你不知道嗎?」王博苦笑著問道。「與其說他們成功了,倒不如說他們被成功的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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