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蕭鼎仁再去上朝時,皇帝便將立後之意在朝堂上講了,滿堂嘩然,有應和的,有勸諫的,亦有不語的,各路人馬自己便在朝上辯了起來,各個都懷鬼胎。
那左諫議大夫林淮南出列道︰「稟皇上,後位一懸八年,如今皇上有意立後,乃是蒼生之福。只是皇後乃一國之母,關系重大,那蕭氏不過一十六歲,年幼無知,如何能擔此重任?還望陛下三思!」另有左散騎常侍黃文仲拱手道︰「皇上若有意立後,不若廣派耳目,于四海之內探訪名門淑女,或有德貌可匹配者,再立為後右諫議大夫常世文聞言,冷嘲道︰「黃大人倒是出的好主意,此舉不是令皇上效仿商紂尋訪妖後妲己之舉麼?!」黃文仲面紅耳赤道︰「常大人,你莫要血口噴人,皇後人選,滋事重大,怎能妄定!且當今聖上,如何能與昏君商紂相提並論!」一旁禮部侍郎柳修文冷冷道︰「黃大人的意思,皇上欽點的皇後人選,乃是妄定。當今聖上,竟無識人之能?」黃文仲自知失言,待要掩蓋,卻一時竟找不到話說,倒是林淮南開口道︰「那依著常大人所言,蕭相國的千金,可就成了禍國妖女了此話禍水東引,常世文一怔,忙望向宰相蕭鼎仁,卻見他面無神色,默然不語,心里便有些惴惴的。
皇帝是早已料到此種情狀,冷眼看他們吵了半日,隨口問道︰「周卿家,你怎麼看?」那兵部尚書周斌隨即出列,口稱臣道︰「此乃皇上家事,何用外人議論?」那些個反對的朝臣,听兵部尚書如此說,便都啞了口。只林淮南強道︰「周尚書,立後事關江山社稷,如何能只是皇上的家事?!臣既食君祿,自當忠君之事,皇上此舉實在輕率,臣不敢不攔!」說著便跪下伏在地上。一時里朝上再無人說話,眾人眼楮都只偷瞧著皇帝贏烈。皇帝緩緩起身,沉聲道︰「諸位卿家,忠君愛國,朕都看在眼里。只是那蕭氏如何,你們未曾得見,如何便知她擔不起皇後之位?你們又如何知曉朕無一人在外,乃是妄定人選?朕雖身在這皇宮大內,這眼楮和耳朵,還是看得見听得著的!」這話說完,堂上一眾朝臣莫不冷汗齊下,兩股戰戰,一同跪下齊聲道︰「臣等昏聵皇上又道︰「林大夫身為言官,直言不諱也是情理之中,朕且不追究你殿前失禮之罪。諸位卿家也都平身罷說著大袖一甩,重新坐回了龍椅。
眾臣子起身,卻有一人涼涼道︰「此不是皇上的家事,莫不還是你林大人的家事?林尚書也未免管太寬了眾人皆是一驚,原來說話之人,卻是安親王。皇上卻莞爾道︰「賢弟所言,甚合朕心那林淮南臊得滿臉通紅,只得退入群臣班列。
這般鬧到了午時,皇帝心意已決,這事兒也就定了下來。
蕭清婉身居深閨之內,于這些事自然是不知道的。
過了兩日,蕭清婉日常起居雖與以往一般,卻少了許多話語,也不再與丫頭們說笑,去上房見蕭夫人時少不了要傷心一回,有時孟心蕊過來,姐妹兩人只是相對嘆息。
這般又過了三日,一大早便有內監騎馬來告知蕭鼎仁今日午時便有冊封使前來宣旨。蕭鼎仁將那內監讓入客室吃茶,便急忙令幾個大管家帶著小廝將正門打開,灑掃門前街道,用淨水沿著路潑了,將相府街上的閑雜人家都趕回家去,令閉了門戶。又傳話進內府,讓蕭夫人與蕭清婉妝扮了,將自己的朝服也備下了。
一大家子人提著心等到午時一刻,便有外出探望的小廝快馬來報,說冊封使的隊伍已走到相府街街口了,蕭鼎仁忙帶著蕭夫人與蕭清婉來至蕭府大門前,果然立了片刻便見一眾隊伍浩浩蕩蕩的往這邊來,兩列身著黃衣的內衛排列的整整齊齊,前頭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是名白面男子,留著三綹長須,卻是蕭鼎仁的舊識,禮部侍郎柳修文。
那柳修仁率眾來至蕭府門前,翻身下馬,取出聖旨,揚聲道︰「蕭鼎仁一家接旨——」
蕭鼎仁便領著一家老少跪了,只听他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蕭清婉挨著蕭夫人,伏在地上,低垂著頭,午時的地面被日頭曬得滾燙,熱氣蒸騰著烤的人心焦,一只螞蟻不知從何處爬了過來,行至蕭清婉膝前,打了個彎兒,竟順著她的衣袖往上爬。蕭清婉輕輕扯了扯袖子,那螞蟻轉了個向竟好似不知往何處去,就在原地打起轉兒來,一如自己此刻的心,迷惘而不知去向。
「……朕聞天地暢和,陰陽調順,乃為萬物之統也。欲治天下,則必有良伴。今鳳位久懸,于國不利。茲有蕭氏清婉,溫良淑德,儀容端莊,聰敏嫻熟,有娥皇之賢,女英之德,堪為國母,特封為皇後,母儀天下,與民更始。欽此
話音落地,塵埃落定。
蕭鼎仁帶著一家叩頭謝恩,便起身接過聖旨。柳修仁打量了蕭清婉一番,便對著蕭鼎仁笑道︰「蕭大人好福氣,一門竟出了兩位貴人蕭鼎仁亦微笑道︰「寒廬草舍,不意竟承鳳鳴之兆,天恩浩蕩,我等受寵若驚啊。天氣炎熱,還請柳大人到府中小坐奉茶說畢,便將柳修仁請到內室,蕭清婉也由一眾人等簇擁著回了錦繡樓。
蕭鼎仁將柳修文讓進自己日常待客的常青堂,又令人上了碧螺春,柳修文嘗了一口,道︰「蕭兄的脾胃倒是不曾更改蕭鼎仁道︰「多年的口味了,只是吃這個習慣柳修文環顧四周,見廳中書瓶滿架,西牆掛著一幅春日登山圖,正中壁上列著一溜對子︰梅花一冬暖,松柏萬年青。各樣擺設極是樸素,道︰「蕭兄還是這般勤儉,這些古玩都是我見熟了的蕭鼎仁道︰「縱有金山銀山,亦禁不住消耗,何況我家境不過爾爾,如何敢奢靡浪費,只得勤謹度日,守得住這份家業方不愧對祖宗柳修文莞爾道︰「蕭兄今時今日這般的富貴,還說這話,也未免過謙了,讓外頭的人听了去,不說大人自謙,倒說蕭兄惺惺作態了蕭鼎仁隨口便道︰「女兒身上得來的富貴,也算不得什麼柳修文登時斂了神色,道︰「蕭兄,這話可不是能亂說的蕭鼎仁也知失言,忙道︰「我一時糊涂,柳賢弟切勿往心里去柳修文道︰「你我是多年的知交,這話我听過就忘了。只是,如今皇上膝下已有三位皇子了,聖上遲遲不肯立儲。于東宮之位,前朝後宮莫不虎視眈眈。可偏偏就在這當口,蕭兄的千金入主後宮,那幾派人馬怕是各個皆欲除之而後快,不知有多少雙眼楮正盯著蕭兄,等著抓蕭兄的錯處,蕭兄如何說話還這般不檢點。那日朝堂上的事兒,蕭兄又不是沒瞧見,那林淮南黃文仲雖是嘴上這般說,可誰不知道他們是貴妃那派的人。貴妃的兄長趙同鈺雖只是個午門待詔,朝里的黨派卻多,我知蕭兄瞧不起他出身,但此人陰鷙歹毒,又攻于心計,實在不可不防蕭鼎仁嘆氣道︰「為兄如何沒想到這一節,只是思及小女年歲尚幼,便身入如此險境,心中憂慮萬分,以致失言柳修文沉吟道︰「宮中的宸妃娘娘善體上意,聖寵優渥,皇後娘娘既是宸妃娘娘的親妹,這段聰明才智想必不在其之下。事已至此,蕭兄還是放寬了心的好蕭鼎仁道︰「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當下柳修文又說了些寬慰之話,坐了一刻,便回宮復旨去了。
蕭清婉回了錦繡樓,便獨自在內室坐著,誰也不理會。一眾丫頭都是知她心事的,見她心煩也不敢上前招惹,唯有青鶯在門邊侍立,靜候吩咐。
前頭上房,眾姨娘見蕭清婉冊封為後,各個都來奉承,蕭夫人雖是心里不耐,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敷衍。待吃過了午飯,那些素日與國公府來往的、親厚的官吏家眷都坐了轎子前來道賀,那安王妃也帶了菱郡主前來,一時里國公府花廳中,熱亂非常。正在此之際,門前忽有人來報︰宮內內侍省大太監張福全引了一眾人等前來侍奉皇後娘娘。蕭夫人知是前來教導禮儀的宮人,趕忙帶人前去迎接。雙方見禮過,便命人引了往錦繡樓而去。
蕭清婉早已得了訊息,梳妝已畢,端坐在錦繡樓正堂之中。張福全進樓見她面沉如水,氣韻沉靜,倒也不敢怠慢,連忙領著一眾宮人跪了,道︰「內侍省正監張福全叩見皇後娘娘蕭清婉道︰「尚未行過冊封禮,張公公不必如此拘禮。張公公請起罷張福全從地上爬起,低眉笑道︰「雖未行大禮,皇上聖旨已下,娘娘就是娘娘,奴才自當守著規矩。此二位是宮中的尚儀——穆秋蘭、尤桂香,今後這一月內便由這二位尚儀侍奉娘娘,以備大婚那二人便屈膝行禮,同聲道︰「穆秋蘭、尤桂香見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
蕭清婉知尚儀局執掌宮內禮儀等事,這兩人便是來教導自己大婚禮儀並日後的規矩的,便道︰「如此,便勞煩二位姑姑了說著,便使了個顏色,一旁侍立的青鶯將早已備下的紅封送上,那二人含笑接了,又都謝了賞。張福全又道︰「娘娘今非昔比,這住處需另布置一番蕭清婉道︰「張公公自管按著宮里的規矩布置罷張福全討了話,道了聲「奴才僭越了便指揮著隨從來的宮人,用帶來的黃色綢紗屏風將錦繡樓團團圍住,只留著一個口子供人進出,並令隨同而來的黃衣內衛將錦繡樓把守了個嚴實,待一並妥當了,才留下那兩名宮人,向蕭清婉告了辭,又往前頭內坐了一回,吃了盞茶,蕭府自另有一份禮物送上,才由蕭鼎仁送著,離了府回宮。
待張福全去了,蕭清婉便令青鶯搬了兩張凳子,請那二位宮人坐下,那二人再三推拒,才告了罪淺淺的坐了。蕭清婉打量了二人幾眼,見穆秋蘭年約三十,眉眼和善,身體略顯豐滿;尤桂香卻是只有二十五六的年紀,膚色白淨,顴骨極高,身量瘦削,便笑道︰「我雖被封為皇後,但年紀太輕,宮里的事,雖有我姐姐在,終究知道的太少,二位姑姑既然來了,就講給我听听罷那穆秋蘭便開口笑道︰「娘娘既下問,那奴婢就斗膽了。如今宮中有三妃七嬪,余者才人美人不可計數。其中數的著的,便是貴妃娘娘、惠妃娘娘、宸妃娘娘,靜昭儀,黎順容、蘇修媛,齊才人和梁美人。這幾位娘娘,或是家境顯赫的,或是頗得聖意的,又或者是養下公主皇子的,其間出類拔萃的還是貴妃娘娘與宸妃娘娘。宸妃娘娘就不必說了,與皇後娘娘一樣的出身,又年輕貌美,加之聰明靈慧,極得聖寵,只可惜自去年小產,直到如今都沒訊息,子嗣上難免遺憾
蕭清婉聞言,便問道︰「姐姐如今身子還好?雖是母親每次進宮回來都說姐姐安好,可我終究放心不下尤桂香接口道︰「娘娘放心,自宸妃娘娘小產之後,聖上十分體恤,嚴令太醫細加調養,宸妃娘娘身子已然復原了蕭清婉微微頷首,道︰「請姑姑繼續說,那位貴妃娘娘,卻又如何呢?」穆秋蘭略一遲疑,道︰「貴妃娘娘本姓趙,皇上做太子時便跟在身邊侍候的,後來得了寵幸便給了封號。論理這位娘娘出身不高,本升不到如今的位份的,但她是皇長子嬴緯殿下的生母,又護駕有功,才成了今日的貴妃娘娘
蕭清婉奇道︰「護駕有功?貴妃娘娘一介女子……如何能護駕?」穆秋蘭面上一陣躊躇,一旁尤桂香便道︰「這都是宮里的舊事了,娘娘若有興趣,待大婚入主後宮後,奴婢可細細為娘娘講述,只是現下娘娘還該問些禮儀之事蕭清婉見此情狀,便知這事有些不能言的緣由,便也不再追問,轉念一想又道︰「皇長子的生母是貴妃娘娘,二皇子的生母早逝,我記得朝里還有位贏紀三皇子殿下,他的生母又是哪位娘娘?」穆秋蘭道︰「三皇子殿下的生母是黎順容黎主子蕭清婉疑道︰「同是生養了皇子的,為何這位黎娘娘還是位順容?」穆秋蘭道︰「這位娘娘自進宮來並不甚得上意,自入宮封了才人便再未有晉升,還是生下了贏紀殿下才給了順容的位份,也因著三殿下的緣故,皇上雖不大喜愛這位主子,一個月里也總有兩三次到她那兒去蕭清婉頷首,心中暗道︰原來如此。又問道︰「還有一位惠妃娘娘,不知她性子如何?」穆秋蘭道︰「惠妃娘娘出身書香門第,是尚書令林大人的二小姐,入宮已五年了。這位娘娘性格沉穩,溫文端莊,因此被皇上封為惠妃。只是惠妃娘娘身子素來不好,常有咳疾,要靜養,所以甚少出來見人,皇上也很少去她那兒
三人就這般坐著說話直至傍晚,文燕與絳紫去廚房取了晚飯,蕭清婉獨自在內室用膳,穆尤二位尚儀便與眾丫頭在外間一道吃了。晚膳過後,蕭清婉又招她二人說話,又說了兩個時辰,才由她們侍奉著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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