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表贏烈下旨杖斃了梁氏,又安撫了蕭清婉一陣,眼看天色將晚,就在坤寧宮用了晚膳,坐著吃了一鐘茶,才回養心殿去。
送走了皇帝,宸妃進來,就看見蕭清婉披了衣裳,在小桌邊坐著,便笑道︰「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叫她們收了桌子?」蕭清婉道︰「方才皇上在這兒,我沒好生吃飯。這會兒叫穆姑姑到後頭去拿粥過來了,吃了好吃藥的宸妃就過來,與她挨身兒坐了,道︰「如今夜長了,是要補些小食,不然夜里怕餓因就說道︰「你早先一直說夏長盛油化賊乖,瞧他不上,怎麼今又保薦了他去做內侍省總管?」蕭清婉笑道︰「我雖是那樣說,但一時又沒旁的人選。夏長盛久做副總管,他頂了這個差事,也算順理成章。且俗話說的好,木杓火杖短,強勝手撥剌。有個人放在那里,總好過沒人。再者我這段日子冷眼瞧著,夏長盛雖有些花花腸子,倒還算听話,知道高低進退。刀刃兒鋒利,也得看刀把兒在誰手里,這樣的人用的好了,也有他的好處
才說著,穆秋蘭自後頭廚房拿了玫瑰糖粳米粥上來,又有一碟果餡兒椒鹽金餅,明月上來安放了銀箸金匙,蕭清婉見那粥中熬的火候極好,香甜味美,入口即化,便先向宸妃笑道︰「我就不讓姐姐了宸妃亦說道︰「妹妹自享用便是就伴著她用了點心。
一時吃畢,明月青鶯上來收拾了東西去,蕭清婉漱了口,青鶯捧了茶上來,兩人坐著說話。
宸妃道︰「梁氏杖殺,延春閣的宮人自然都散了。旁人也罷了,就是那個杏兒,這次的事兒她出了大力,又知道許多底里,倒要怎樣好?」蕭清婉想了想,道︰「放在外頭,自然是不放心的。但立時就叫來,也不好看。依我想著,不如先叫她到繡房去。那兒面上看著苦些,其實遭不著什麼罪——不必侍候主子,也免了朝打暮罵。待過上幾日,這事冷上一冷,這邊出了缺,就叫她上來宸妃笑道︰「我也這般想,只是還同你商議商議。怕我又自作了主張,妹妹怪我蕭清婉笑了一回,又轉言道︰「這丫頭倒是機靈的緊,梁氏同她那婢女紅兒私做假人替身,以圖嫁禍于我,這樣的私密事兒她也打探了出來,走來報與咱們。倒好讓咱們私下又補了許多東西進去——起先沒咒成,如今倒咒的成了!若只得那一個男像布人兒,怕皇上還未必想著要處死她呢。倒是姐姐那里,送那些東西進宮的,可都打點好了?若走漏了一點風聲,可不是鬧著玩的宸妃忙笑道︰「你且放心,都是咱們知根底的人,再不會出差錯的蕭清婉微微頷首,又凝眉不語。宸妃在旁瞧著,便問道︰「想什麼來,皺著個眉頭,不言不語的蕭清婉方才慢慢說道︰「我只是思量著,梁氏既已籌謀著誣陷我,卻又為何按捺不住,竟在皇上跟前發作起來。我叫皇上去瞧她,並沒料到如此。不過想著皇上已然厭憎于她,她又一直是那副樣子,不防之下讓皇上見到,必定厭上加厭,再要杏兒在旁說上幾句就是了。誰知她竟自尋死路!這也算是奇事了
宸妃听了,低頭吃了一陣茶,方才說道︰「早先她同邱氏一道選入宮中,就住在那延春閣。邱氏先承寵,她不比邱氏有姿色,又不機敏,皇上只見了她一面就再沒放在心上,不過十天半月的自邱氏那里沾些雨露罷了。便是如此,邱氏日常見了她,常沒好言語,那邊的宮人也不將她放在眼里。好在她素日少言寡語,又怯懦膽小,只是盡力避讓,方才免了許多口角是非。這般磕磕踫踫的過了半年,邱氏便壞了事,她一人獨自在延春閣居住。邱氏沒了,皇上倒念起她來,三五不時的也招去侍寢。到今年五月間,她就身懷有孕,宮里人都道是她時運來了。她雖口上不說,平日里瞧著心內也很歡喜,不想轉眼就成了狗咬尿泡空歡喜。前前後後串在一塊兒瞧來,梁氏並非一昧膽小,不過是干忍著罷了,邱氏的事兒只怕也是她下的蛆。如今眼看著終身有了倚靠,偏孩子又沒了,她又失了寵,是再沒什麼指望了。雖是有心暗害咱們,卻再也忍不下去,這也是有的說著,忽然就笑了,睨著蕭清婉道︰「你不知,如今咱們皇上走到哪兒,都將你掛在口邊。就是在我那兒,也常打听你舊日里的故事。皇上寵你是好,但有道是樹大招風風損樹,我倒憂慮替你作禍呢蕭清婉冷笑道︰「那又如何,莫不是皇上不再提我,她們就不恨我了?隨她們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是不怕她們!」一言未休,又斂了笑容,向宸妃道︰「只要姐姐別怨了我就好宸妃淺淺一笑,道︰「可又說什麼來,咱們哪里還論這個!妹妹再說這話,可就把昔日里我說的,盡數都忘了!」
兩人坐了一回,看看將近禁燈時分,宸妃就起身回宮。蕭清婉令宮人給拿了兩盞琉璃瓦繡球宮燈,在前頭打著引路,自己親送至坤寧門上,見宸妃進了轎子,方才進去。
回至內室,蕭清婉吃了藥,明月青鶯侍奉著洗漱,才在床上躺了,看著青鶯放了帳子,熄了幾支蠟燭,尚自不睡,又思量了幾件事情,直至二更天氣方才闔目睡去。一宿無話。
翌日起來,蕭清婉梳洗已畢,正在內室里吃粥,外頭守門的宮女嬌紅進來奏道︰「稟娘娘,文淑容求見穆秋蘭就呵斥道︰「這般沒眼色,沒瞧見娘娘在用早膳?!還不出去!憑誰來,叫她外頭等著去!」蕭清婉卻放了調羹,道︰「罷了,文淑容有著身孕,非比尋常,叫她在外頭大堂上干等著,也是不好就吩咐收拾了家伙,又命灶上炖八寶甜羹來伺候,就向妝台前勻面傅粉,輕點了胭脂,便叫請進文淑容。
須臾,文淑容由巧慧扶著,緩緩進來,她肚子已見起了,步履甚是蹣跚。
蕭清婉連忙起來,叫宮人放椅子,安坐墊兒,又怕她冷,吩咐拿了腳爐過來,重新安放獸炭,好容易才安置下來。
待文淑容坐定,蕭清婉通身打量了她一遭,見她穿著一件新裁的蔥白綾銷金盤花鈕襖,外頭披著一件石青色灰鼠氅衣,下頭一條鴨黃繡秋葵蛺蝶棉裙,面上薄施了脂粉,懷里抱著個手爐。她看了一回,便笑道︰「文淑容今日氣色甚好,這大冷的天氣還出來走動。本宮病著,早說了不叫你來,有話叫人傳一聲就是了,也不怕過了病氣文淑容亦微笑道︰「娘娘氣色之佳,甚于嬪妾。娘娘連病了幾日,嬪妾身為妾侍,理當過來侍奉。娘娘憐惜嬪妾有孕,不叫嬪妾過來,嬪妾寢食難安蕭清婉道︰「你懷著龍嗣,自然比什麼都要緊。如今梁氏的孩子又沒了,你的身子是越發金貴了。別說淑容如此守禮,便是有些不到的地方,本宮不理論,旁人誰又敢說什麼?」
文淑容只笑了笑,轉口道︰「嬪妾今日過來,是求娘娘件事兒蕭清婉心里暗自稱奇,口里還是說道︰「淑容這話客氣了,都是一家子人,說什麼求不求?淑容有事,直說便是文淑容便起身,叫巧慧扶著,扎掙著要跪。蕭清婉連忙叫文燕過去止了,又道︰「淑容這是做什麼?這大冷天的,在地上再跪出毛病來!本宮本要听你說話,你這個樣子,本宮倒不敢听了文淑容這才不動了,喘了兩口氣兒,方才緩緩說道︰「嬪妾在宮里孤立無援,皇上待嬪妾也不過就是一陣子,嬪妾的母家又使不上力。嬪妾今兒來求娘娘的恩典,待嬪妾生下這胎,還望娘娘看顧嬪妾母子。嬪妾自當盡心竭力侍奉娘娘,就是這孩子,也必將娘娘視作生母蕭清婉听了這話,先自笑了,說道︰「本宮道是什麼事呢,原是幾句沒要緊的閑話。咱們一道侍奉皇上,本就是姐妹情分,你又懷了孩子,本宮自當加意照料。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兒,淑容又何必特特的來說呢?」文淑容听皇後不吐口,索性道︰「嬪妾今早起來,就听外頭吵吵嚷嚷,說皇上昨個兒夜里下旨杖斃了梁氏。嬪妾如今已是驚弓之鳥,生恐沒了這孩子,也步上梁氏的後塵。倒不如來娘娘這里,把話說開了的好
說話間,絳紫自後頭灶上拿了八寶甜羹上來,蕭清婉先不理論文淑容所言,只是道︰「因淑容有孕,不宜飲茶。這是本宮才吩咐小廚房炖的甜湯,淑容吃上一盞,肚子里暖和了,一會兒回去就不怕了文淑容不敢違拗,只得取了湯匙,接過絳紫給盛的甜湯,吃了幾口,卻哪里吃的出滋味來?強咽了幾勺子,就罷了。蕭清婉這才道︰「梁氏德行不修,作法自斃,與淑容有何相干?淑容倒怕些什麼!」文淑容便盯著皇後的眼楮,反口問道︰「若是梁氏孩子還在,縱使她有天大的過失,皇上會下旨杖殺她麼?」蕭清婉不防她竟有此一問,一時沒話說,便道︰「聖意如何,豈是你我可揣測的文淑容又道︰「嬪妾自問沒那長袖善舞的本事,能夾在娘娘同貴妃之間周全自身。與其讓兩宮娘娘嫌厭于嬪妾,倒不如擇木而棲蕭清婉听著,不置可否,端起茶碗來,道︰「淑容的意思,本宮知道了。淑容暫且回去罷,旁的也不必多想,安心養胎才是正經。淑容這個年紀就誕下皇兒,又得皇上眷顧,前程自是不可限量的文淑容趕忙道︰「嬪妾再如何,也絕越不過娘娘去,嬪妾自知分寸蕭清婉笑了笑,就著茶碗抿了一口,文淑容見狀,便道了告退去了。
穆秋蘭送她出去,又轉回來,向蕭清婉笑道︰「梁氏的事兒,倒嚇到了她呢說著,便走到蕭清婉身側,低聲道︰「娘娘,文淑容不比黎順容,為人濁蠢不知事體。她得皇上寵愛,如今又身懷有孕,若能得她相助,也算個臂膀。娘娘適才怎麼只是不松嘴?」蕭清婉淡淡道︰「她這樣的人,吃硬不吃軟。不給些顏色厲害,她就不知敬畏。梁氏的事兒,是震懾了她。本宮卻還怕她生下了孩子,心就大了,又受寵又會謀劃,反爬到本宮頭上去。還是壓著她好些說畢,看了門外一眼,道︰「方才進來回話的宮女兒,很不知規矩,你叫夏長盛來領了她出去,另補個人進來穆秋蘭不明就里,道︰「娘娘方才還說赦免了她,怎麼如今又要攆了她?」蕭清婉斜睨了她一眼,半晌才開口道︰「梁氏意圖嫁禍本宮,這坤寧宮里必有里應外合之人,好接了那些髒東掖進來穆秋蘭方才會意,又問道︰「娘娘疑的是她?奴婢斗膽問一句,娘娘如何知道這做內奸的就是她呢?」蕭清婉笑道︰「如今告訴姑姑也不算什麼。才進宮時,這坤寧宮里的宮人都是貴妃挑來的。本宮怕他們手腳不淨,與人有玷,暗里一直著人盯著。青鶯的事兒雖是有本宮母家在外查訪,又有明月密報,究竟還有他們的功勞。這才消停不上幾日,又查出這婢子與那死了的紅兒有些沾染,初時本宮還不知她們鬧什麼妖,就沒理論。梁氏的事兒一出來,本宮便知了。這樣的人,不打發了留著做什麼呢?」
穆秋蘭听著,手心里卻捏了一把子冷汗,連忙應諾要走去吩咐。才走至門口,蕭清婉又喚住她道︰「領了她去就是了,暫不要補人進來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