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蕭清婉使人拿了幾匹緞子,自家動手裁剪了,要做四個扇囊。青鶯拿了幾個樣子進來,說道︰「合用就這幾個,娘娘瞧瞧?」蕭清婉就著她的手看了一回,凝眉道︰「雖好,卻都是日常見慣了的,不免老套了些青鶯便道︰「就這些了,旁的不是太大,描不上去,就是不合適蕭清婉想了一回,笑了笑,道︰「都收起來罷,本宮另作主意了說畢,便按著時令,在心里默想了幾句前人的名句,繡在那扇囊面子上。這繡字卻與繡花不同,並無現成的樣子可比對,大小、方位乃至字跡周正與否都只在人腦子里。蕭清婉便取草書的樣式,勾折踢拐,如何行針,如何布線,如何收結都先行在心里琢磨了,才肯落針,一點點的繡了。
青鶯放好了花樣子,走回來,倚著炕邊看了一回。蕭清婉便問她道︰「你瞧著可好?」青鶯說道︰「繡字的雖也不算少,但草書的樣式,還從沒見過。這行針走法又這般細密,真難為娘娘的眼楮了。奴婢知道,娘娘是繡來給皇上拿去包四把扇子的。只是娘娘的身子才略好些,還要好生保養才是。皇上怕娘娘累著,連宮務都不讓娘娘管了。又何苦這會子緊趕著做這個呢?」蕭清婉淺笑道︰「你不知,這天兒轉眼就熱了,就到了用扇子的時候了呢。那扇子沒扇套,叫那起多心的瞧見,不知又被誰搶在頭里去了。旁的也都罷了,就這四把扇子,本宮斷不要叫旁人沾手的
正自說著,三皇子贏紀忽然打外頭跑了進來,滾了一頭的泥汗,他那女乃母緊追其後,急的一張臉都白了。一進堂上,女乃母慌忙跪了,連稱有罪。贏紀卻是慣了的,毫不在意,只與皇後見禮過,就爬上炕去挨著皇後坐了,連叫腳疼。蕭清婉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把臉,笑道︰「紀兒又做什麼了?瞧這一頭一臉的汗!待會兒你父皇瞧見,又要罵你了贏紀說道︰「兒臣才在後頭捉蟈蟈來著,那些小太監笨手笨腳的,捉的都不及兒臣的好看說著,就要拿了竹籠子出來。蕭清婉是極怕草蟲的,忙叫他收了,又說道︰「熱了一身的汗,又在風口里跑了,仔細一會兒鬧頭疼!還不快去擦了臉,有才做下的蔥油薄脆和八寶甜酪,等你來吃贏紀听了,便依言隨女乃母走去淨面攤塵,又換了衣裳,才走來坐著吃點心,蕭清婉自在一旁繡那扇囊,不時的說些故事與他听。一時吃過了點心,贏紀熬的瞌睡上來,蕭清婉瞧見,就叫宮人抱了他去睡了。卻原來,打從贏紀到了坤寧宮,蕭清婉從不問他功課事宜,連每日里念書習字與否,都一任由他去了。贏紀在此處,倒比往日更能隨性而至,逍遙自在。
打發了贏紀睡下,蕭清婉命明月收拾了桌上的茶食,又吩咐道︰「御膳所今兒送來幾尾上好的加吉魚,打發個人到廚房去說,添上些東西,炖碗湯中午給皇上送去。近來前朝事兒多,皇上脾胃不佳,那魚湯清淡,是最相宜的了明月應下,抽身往後頭去。穆秋蘭另倒了壺茶上來,笑道︰「娘娘待三皇子倒是極好,滿宮里人都說,三皇子到了這兒,比跟著黎順容還更能得些好處呢蕭清婉笑而不答,低頭又走了兩針,忽而憶起昨夜與皇帝燈下相談的情形,遂停針說道︰「本宮想起一樁事來,總想著要問的,連番的事兒多竟給忘的沒影兒了說著,因就問穆秋蘭道︰「黎順容犯下這等大錯,皇上尚且待三皇子一如初始。這二皇子的生母當年究竟所犯何罪,竟讓皇上如此冷待于他?」穆秋蘭見皇後問起此事,面上泛起一陣難色,支吾了半日,方才說道︰「都是些舊日里的事兒了,本來說與娘娘听也不算什麼。只是此事乃皇上心頭忌諱,娘娘听過也就罷了,往後斷不要提起了一語未休,便將那舊日往事,底里緣故細細道來。
原來,二皇子贏綿的生母,姓梅,乃是前江寧織造的千金小姐。選秀時為先皇選中,送至太子府上。這位梅小姐模樣端莊秀麗,性格溫婉多情,入府便極得太子的寵愛。不上兩年的光景,便生下了二皇子。太子常說,待日後登基大寶,便封她做貴妃娘娘。落後,梅氏母家出事,梅織造被人彈劾貪污巨額銀兩。經都察院審查,此事屬實,上奏朝廷。先帝大怒,將梅織造革職抄家,流放邊關。梅氏不忍坐視母家遭難,央求于太子。然此事證據確鑿,無可翻案,太子也無法可施。梅氏心生怨憤,不免就與太子生分了。一日,太子于府中花園卷棚下飲酒賞花,忽有一刺客闖入,持刀要殺太子。因是內宅,眾侍衛都離得極遠,一時趕不過來,太子又手無寸鐵,無以抗衡。其時,侍妾趙氏相陪在側,眼看凶險,合身撲在刺客身上,被刺客砍了一刀在背上。趙氏雖傷重,卻仍死死抱著刺客。只拖延了這麼一刻功夫,侍衛便已趕到,將刺客擒下。
刺殺太子,非同小可。先帝令刑部嚴審此人,務要水落石出。初時,那刺客兀自不肯招認。後因熬不過酷刑,終吐了口。原來此人乃是江湖上一個草賊,落難時曾為梅府所救。梅氏因家遭官事,太子不肯出手相救,一直暗恨在心。遂指使了他來刺殺太子,以報其仇。這人又供出梅氏如何將太子府角門鑰匙與他,如何引開巡查之人,並將府內路徑繪成圖紙與他,又稱有往來書信與梅氏與他的銀兩為證。刑部便往他下處搜查,果然如他所言,搜出鑰匙、銀兩、書信等物。又派人往太子府內,搜查梅氏住處,也搜出了一應書信,兩相印證,無可辯解,就要捉拿梅氏歸案。梅氏听聞此訊,只抱著其時尚不足一歲的二皇子,泣道︰「吾兒吾兒,勿忘母恨。吾兒吾兒,必報母仇!」念畢,就觸柱而亡。
梅氏一死,已無對證,只余那刺客口中之言,又有許多物證,刑部便結了案。梅氏勾結匪類,刺殺太子,本當凌遲。然因其已身死,只在菜市口鞭打一月示眾之後,尸身埋在了一處亂墳崗里。她母家也被滿門斬首。自此之後,贏烈每逢見著二皇子,必要憶起梅氏臨終之語,心生厭忌,便將二皇子丟與女乃母婆子照看,再不過問。倒是那趙氏,因護駕有功,又是皇長子的生母,一路平步青雲,終在贏烈登基後的第五個年頭里,得封為貴妃,入主長。
穆秋蘭將這故事一氣兒講完,又道︰「便是到了如今,趙貴儀背上,也還有一道刀疤哩蕭清婉听畢,默默不語,只在心里暗忖道︰我原先還道是什麼事,沒想到梅氏竟然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舉。死前又說出那樣的話來,怪道皇上一直不喜他。要化解他父子之間的仇怨,絕非易事。但如此一來,我原先的盤算還要再斟酌一二了。也罷,也不指著他一個,如今戰事未起,再看看也好。轉念又道︰那梅氏不過一個小小的妾侍,竟有這樣大的膽量?思前想後,竟出起神來。
穆秋蘭見皇後停針不語,娥眉微蹙,便知這事在她心里存住了,連忙說道︰「娘娘切莫將此事放在心上,更不要在皇上跟前提起。此事乃皇上心頭大忌,宮中無人敢提。若是讓皇上知道奴婢學嘴給娘娘听,奴婢這條命可也就沒了
蕭清婉這才回神笑道︰「穆姑姑說哪里話來,這事與本宮也沒甚相干,平白無故的,本宮去觸那霉頭做什麼?不過是久聞二皇子不得皇上喜愛,卻又不明其故,納悶白問問罷了。穆姑姑說了這一陣的話,想必口渴了,壺里是新炖的茶,姑姑自倒一碗吃
穆秋蘭听皇後如此說來,心中略安,也當真渴了。伸手模了模壺,但覺壺身溫溫的,便倒了一碗茶吃了,方才又說道︰「娘娘的藥該好了,奴婢瞧瞧去說畢,就轉身出去了。蕭清婉听了這樣的事,已無心做活,將手里的活計丟在一邊,坐著發怔。
到得晚間,贏烈過來,蕭清婉照舊與他戲謔笑語,絕口不提白日所聞之事。兩個就著燈下看了一回牌,吃過兩壺茶,贏烈仍自歸養心殿歇宿,一夜無話。
時光如梭,白駒過隙,轉瞬便是三月。朝中已選定二皇子贏綿為出訪使者,莫華忠為護衛將軍隨行,又另擇幾人做副使,一行二十余人出訪本初。
至三月五日,眾人啟程出行,皇帝親率朝中文武百官送其等出城。待出了城門,贏烈與贏綿說了些官面上的話語,贏綿也回了些「必不墮我天朝之威」的話,就上馬出發。至此時,贏烈心中所念,不過是國之大計,局勢安穩,並戰事挑起,如何調兵遣將等事。倒是皇後蕭清婉,在深宮之中,憂心忡忡,那繡花針連戳了好幾次的手指頭。
這日,贏烈自在文淵閣內批閱奏折,因天氣悶熱,心神不寧,便丟了筆,走到外頭廊上透氣。只少立了片刻,一陣大風刮起,展眼只見東方天際幾朵陰雲飄過,須臾便是烏雲蓋頂,落下一道急雨。但看那雨珠都如豆粒般大,摔打著地面蹦出白點來,院里種著幾株芭蕉也被打的唰唰作響。少頃,雨過雲收,日頭打從雲後出來,那一株株的綠樹經雨水洗過,更顯得翠綠濃蔭,分外精神。正是涼風過院,雨潤苔青。
贏烈正在廊上納涼,忽有人來報道︰「宸妃娘娘押了一太監,前來求見他心中起疑,便道︰「傳她進來又歸入閣內,才待坐下,宸妃便已款款入內,行至御案跟前,口稱臣妾,道了萬福。
贏烈令她起身,問道︰「你怎麼忽然走來此間?听外頭人說,你押了個太監過來,所為何事?」宸妃回道︰「今兒宮門下鑰之時,門上侍衛擒住一個小太監,說他不按規矩私自出宮。恰逢臣妾打從那兒過,听見了,就叫到跟前問了幾句。那太監神色鬼祟,似有隱情,臣妾便唬了他幾句,說要送他進掖庭局受罰。他便慌了,全吐了出來。竟是一件駭人听聞之事,臣妾不敢隱瞞,亦不敢專斷,特來奏請皇上得知贏烈皺眉道︰「什麼事?」宸妃一字一句的道︰「據此人言道,這宮中竟有人膽大妄為,意圖混淆皇族血脈
究竟不知宸妃所報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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