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蕭清婉也沒了游園的興致,吩咐起駕回宮。
回至坤寧宮內,底下人來報,稱德妃來訪,送了一封游園伴駕的名冊過來。蕭清婉在明間內坐了,叫把冊子拿來。看了一回,見除卻皇帝上回欽點的那幾位嬪妃,又另添了幾人。她也知近日來宮里的動靜,看罷只一笑了之,不置可否。
少頃,春雨自外頭進來,走到炕前,望著蕭清婉的臉色,小聲說道︰「娘娘,御前有旨意過來了。」蕭清婉端著茶碗輕啜了一口,眼也不抬的問道︰「什麼事?」春雨回道︰「皇上有旨,叫宋姑娘也入園伴駕。旨意這會子,想必已到了儲秀宮了。」蕭清婉听了,眉頭微微一皺,隨即舒展,將手里的茶碗放在炕幾上,說道︰「知道了。」春雨又道︰「娘娘,這事于禮不合,您不去勸勸麼?」蕭清婉笑道︰「不必本宮去勸,自然有人會說。」春雨不解,卻也不敢再言。
蕭清婉命人將李明貴傳了進來,吩咐道︰「打發人出宮到宋府知會一聲,說他們家姑娘奉旨前往德馨園伴駕,叫他們早做預備。記著,大張旗鼓的去。」李明貴俯首應命,見皇後並無別的吩咐,便轉身出門辦差。
春雨在旁听著,禁不住說道︰「這分明是惠妃的伎倆,眼看著自己不中用了,就弄進這麼個人來,想分寵呢。這宋氏也是一副狐媚皮相,奴婢在邊上瞧著,她也是一門心思要攀高枝兒呢。皇上一過來,她恨不得將眼珠子瞪出去。」蕭清婉卻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她倒與本宮生得有些相似。」春雨不明所以,只恐先前言語冒犯了皇後,訕訕說道︰「娘娘?」蕭清婉笑道︰「有些小聰明,心氣兒也高,倒是個可人疼的,只可惜走錯了路。長得像本宮,可未必有福呢,說起來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春雨听不明白,只立在一邊,不敢接話。蕭清婉又道︰「打發人到咸福宮,請德妃過來坐坐。」春雨便應聲出去傳話。
過得片時,德妃過來,與皇後見禮過。後妃二人在明間內密密的談了些話,吃了兩壺雨前龍井,德妃方才離去。
到得晚間,坤寧宮里擺了飯,蕭清婉打發人到養心殿接了贏回來。贏回來時已在女乃母懷里睡熟了,問了跟著人,才知他已隨著皇帝在養心殿吃過了。當下,蕭清婉叫宮人將太子抱回屋里去安置,自家吃了飯。
那宋芳初離了御花園,遇上陪自己出來的宮女,便跟著一道回了儲秀宮。
入得宮內,儲秀宮的掌事宮女董金芝迎上來問道︰「姑娘跑到哪里去了?叫娘娘打發了許多人一地兒的找!」宋芳初敷衍了幾句,便入內見了惠妃。
惠妃穿著家常衣裳,滿臉病容,雖還只是初秋的天氣,卻早早戴上了臥兔。宋芳初行禮參見過,立在一邊陪笑道︰「表姐今兒身子可好些?」惠妃笑了笑,輕聲說道︰「還是那麼著,身上一陣陣兒的發冷。」宋芳初伶俐回道︰「表姐怎不叫他們生個火盆上來?這屋里也暖和些。」惠妃淡淡說道︰「你當這是咱們家里?凡事都由著咱們來?」正說著話,外頭一宮女進來,在惠妃耳邊說了幾句。
惠妃點了點頭,叫那宮女下去,便望著宋芳初問道︰「見著皇上了?」宋芳初听問,先是一怔,繼而紅著臉點了點頭。惠妃又問道︰「覺得如何?」宋芳初含笑不答,惠妃見了她這模樣,又淡淡問道︰「听聞是也見著皇後了,又覺得怎樣呢?」宋芳初臉上一白,更說不出話來了。
便在此時,御前太監總管張鷺生過來傳旨,宣稱皇帝欽點宋芳初入園陪伴嬪妃。惠妃領旨已畢,便望著宋芳初笑道︰「你倒是有福的,一眼就叫皇上瞧中了。」宋芳初本自心中高興,但一想及皇後那精明犀利的樣子,登時便泄了氣,低聲說道︰「表姐,我怕。」惠妃軟聲道︰「你不用害怕,雖則她是中宮,但說到底這後宮中還是皇上說了算。此次游園,她又不去,正好是個空子。若是你能得了皇上的寵愛,還用的著怕她麼?表姐在這宮里,處處受人所制,時常受她欺凌,可指望著你爭口氣呢!」宋芳初年紀雖幼,卻是個心高氣盛之人,又自負美貌,听惠妃如此一說,心里有了幾分底氣,當即點頭應下。惠妃又在這里教她御前應對服侍等諸般事項。
翌日醒來,天色大亮,她正在妝台邊坐著梳頭,宸貴妃便自外頭匆匆進來。見了屋里的情形,宸貴妃笑道︰「妹妹睡得好自在覺,這時候才起來!」蕭清婉讓宮人看座,說道︰「姐姐來的這般早,有事麼?」宸貴妃說道︰「前朝出事了,你可知道麼?」蕭清婉笑道︰「姐姐這話可奇了,我不過才起身,哪里會知道?又不是長了順風耳的。」因問道︰「什麼事?」宸貴妃便道︰「今兒皇上下了朝,就在養心殿摔東西,罵宮人,把張鷺生急的了不得,遂求了我過去開解。我進去陪皇上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知道緣故。原來,今兒朝上,一眾言官彈劾皇帝沉溺,非選秀之際卻令臣女入宮侍駕;奢侈無度,國庫空虛卻行游園之舉。除此之外,還有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林林總總竟有七八條之多。皇上在朝上,叫這起人問的啞口無言,回來就生起悶氣來了。」
蕭清婉抿嘴一笑,說道︰「御史言官,上諫君王之失,下述群臣之過。這是打自開朝之時,太祖皇帝親口許下的,言以此為鑒,歷代皇帝皆不能違。話雖難听了些,倒也都在理上。皇上近來是荒唐了,該得個人去勸勸。他生氣也就是一會兒的事兒,過會子就好了。」宸貴妃便望著她笑道︰「我就知是你搗鬼,所以特特過來問你。」說著,又慮道︰「你這樣行事,不怕皇上知道了見責麼?」蕭清婉一面梳頭,一面笑道︰「上本勸諫的人,都是自個兒願意的,又不是我調唆的,他知道什麼?又責怪誰去?怪他自家行事昏亂罷了!」說著,又問道︰「皇上除卻生氣,就沒做別的什麼?」
宸貴妃說道︰「我出來時,皇上把國子監祭酒宋鶴年給傳了進去,好一通訓斥呢!我在外頭模模糊糊听見什麼得意忘形、不知斤兩等語,也不知皇上為什麼惱的他。」蕭清婉笑了笑,說道︰「誰讓他養了個好女兒呢。」宸貴妃見她這話出有因,便問道︰「這話從何說起?」蕭清婉便將昨日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說了,又笑道︰「宋家既然上趕著把女兒往宮里送,那我就索性抬舉他們。只是他們有沒有消受的福氣,那就不得而知了。」
宸貴妃笑道︰「你這叫什麼?圍魏救趙麼?」蕭清婉說道︰「這也不能怨我,我不過是打發人去送個信兒。誰叫他們自己張狂,還不知寵在哪里,就以為女兒做了皇妃了,收拾個東西就鬧出動靜來,不叫人瞧見才怪呢。」宸貴妃說道︰「你還說呢,宮里打發人出去,可不顯眼麼?你是明著叫大伙知道緣故,還要擇個干淨,真是慣會成精作怪的。好在你是我親妹妹,要是別宮的妃子娘娘,我還不知埋到哪坑里去了呢!」
姊妹兩個說笑了一陣,宸貴妃因說道︰「如此一來,那宋氏入園的事兒該是無望了。」蕭清婉卻搖頭道︰「昨兒聖旨已下了,沒收回去的道理,她是定要去的。」宸貴妃說道︰「那麼……妹妹不怕她助長惠妃的勢力麼?」蕭清婉淺淺一笑,說道︰「姐姐以為經了這一出,她還能有寵麼?即便有,皇上每每見了她必要想起這件事,心里能痛快麼?即便皇上色迷心竅,不理此事。她這樣一個來路不正的女子,只要膽敢爭寵,便會落下個狐媚君王的罪名。到時不必咱們動手,外頭大臣們的本子,就要把她壓死了。」
宸貴妃听這話有理,也不再多言。蕭清婉梳了頭,便同她一道在坤寧宮里用了早膳。
又過幾日,便是贏綿納側妃的日子。因並非正室,又恐胡細細肚子大起來不好遮掩,趕著日子定下的,也就並沒大操大辦,只依著禮節,草草完事。饒是如此,那日襄親王府仍舊賓客盈門,一整條街上車水馬龍,行走不通。帝後各自命人送了一份賀禮,以往論有什麼紅白喜事,這二人的賀禮總是封在一處,今日卻破了例。來賀的朝臣皆心明其故,卻也無人敢說破。
翌日,贏綿便帶了側妃胡氏進宮拜見皇後。
蕭清婉在正殿見了二人,看那胡氏也生得花容月貌,乖巧可人,便說了幾句面子上的話,又將一早備下的見面禮拿出。胡細細千恩萬謝的收了,蕭清婉知她身上的故事,怕她累著,便叫宮人送她到內室歇著。她自家在殿上同贏綿說話。
待胡細細進去,蕭清婉方才說道︰「也是個好姑娘,瞧這說話做派,該比你那姨娘好些。能挺身而出,拔救于你,也算有恩了,你好生待人家。」贏綿淺淺一笑,說道︰「我與她不過各取所需罷了,橫豎我就要到任上去了,見不著也就不心煩了。」蕭清婉問道︰「打算什麼時候啟程?」贏綿回道︰「待了畢了京城的事兒,就走。」蕭清婉只道他說交任一事,也不疑有他,只點了點頭,說道︰「到了那里,凡事小心,還是帶個內人在身邊,照料你起居便宜些。」
贏綿說道︰「我在軍中也算有年日了,也慣了那樣的日子,也不妨礙。倒是母後,同父皇這樣僵持,未必是好事。母後,還是早早化解了這僵局為好。畢竟,兒還小。」蕭清婉听了他這話,雖不辨真偽,倒還是頗有觸動。畢竟皇帝現下只有他一個成年皇子,若是太子出了什麼岔子,于他自然是大大有益。
當下,蕭清婉點頭說道︰「這些個我都知道,你不必掛心。」
這兩口在坤寧宮盤桓了一個時辰,便依著宮規離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