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的春天。
溫千山只是個立過幾場戰功的將軍,不曾顯赫,卻也在京都小有名聲。而溫府也不若此後這樣金碧輝煌。
少女情懷總是詩。雲都繡樓花廊下,擁了許多人,不,準確來說,擁了許多男人。
只見廊上一人黃衣飄飄,縴腰裊裊,月貌花容,嬌羞一笑間幾多花難較。眉眼間繪著的朱砂點絳映著唇口嬌盈小巧,眸中神采輕飛,一方長袖,兩方羅帕。
雲都的花街繡樓,是雲都十多年前有名的好地方,城中眾多女兒家都愛在此拋繡球攬緣分。
繡樓之上的,正是上個月辭官養老偏安城中一方的左相何程的ど孫女,有雲都才女之稱的何綽君。
今日,是前左相何程的孫女何綽君拋花球的日子。
廊下一塊擁滿了人,都是為了張望雲都才女的美貌,做一做成為前左相孫女婿的美夢。
城中誰人不知,若有人有福氣娶了何綽君,莫說美人擁在懷,便是今後的仕途前程,都會一帆風順。
何綽君手中拉著繡帕,兩只手穩住繡球,低低張望。
廊下擁擠著許多人,他們朝著廊上仰望。
良人打馬身旁過,一顧一盼一回頭。你情深款款,我含情脈脈,幾乎是每個女子心中惦念的唯美場景。
一男子一身高挺,自信的頭顱揚著,意氣風發。他此際騎著一頭青鬃馬,握著馬韁昂然而來。
有種感情,與時間無關,與心情無關,只為那心頭的一點,那種瞬間心動的悸動,便足以傾心。
她不需要別人的仰望,只這樣一人一馬,淺淺守望,便好。
她嫁了他,明媒正娶,她坐在花轎,笑靨如花,韶華一顧也十里紅妝美了一發。
他步步升高堂,她深院守他在心房。
整整一年有余,她月復中無信。她不怕人言可畏。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尚且不曾著急,她卻已經為他張羅納進了古氏。是為了他的後還是為了她的位,只有她知道。可笑的是,就在古氏進門的第二天,她被大夫告知身懷有孕。
不久,府中出了奸細,竊了溫千山書房中的軍機圖。
得知消息的下一刻,她手段少有的凌厲,確保切斷消息傳遞的途徑,她將所有與此事有嫌疑的人排查後全部以府中盜竊罪杖斃,終是在一個家僕的遺物中尋到了用布包起的軍機圖。
如此手段,府中不安騷動瞬間肅清。
之後溫千山被困山木嶺,她權衡利弊,拿了書房的將軍令,調了皇城的守衛,裹著肚子便籌謀借三十六計中的圍魏救趙救下了溫千山。
人人背後都道何綽君溫婉明媚之後是狠辣的手段、就連性子都不似女子的堅毅。是個當世的奇女子。
山木嶺,溫千山怔怔看著那個小月復隆起卻倨傲無比的女子。看似弱不禁風的外表下,偏偏有這樣的凌厲機敏。
同時,就在溫千山突圍而出的那一晚,她也看到了一個女子。他收留了一個喚作葛素的女子,人如其名,女子生得素淨。她是罪臣葛纓之女,與溫千山的相識早在他們成親之前。
這個喚作葛素的女子懷了她夫君的孩子,就連月復部都比她的月復部大。大了兩個月。
她終于明白對于孩子他不是不急,而是不需要急。
女子的無奈,何綽君的無奈。
懷了孩子,那便讓她進了溫府罷。而名分,卻遲遲未有。
看著葛素的小月復,何綽君明媚的笑意愈發少了。
而溫千山,不似戰場上的意氣風發,整日不見這兩個女人。迷茫著自己的心意。那一日山木嶺的絕塵風姿,怎地不叫人驚艷?這兩年的嬌嗔巧笑,怎會刻不入他的心?
他看著她日漸消瘦,興趣寡淡,就連從前說話時眸中溢出的神采都不見。
何綽君懷著孩子第七個月的時候,葛素主動來了碧綽苑。
二人開誠布公。
葛素一身素淨,月復中胎兒已經足月,不期何時便會降生︰「夫人,求你給我跟孩子一個名分
「你是罪臣之女,給不了名分何綽君直截了當。
「我知道我身份不如你,可給不了名分,你至少……明明就可以在府中給我一個位分葛素妥協。
何綽君明眸此際恍若虛幻,盯著她的眼楮良久,方道︰「你這麼想要一個位分?」
聞言,葛素有些激動︰「古琴也是溫家的妾室不是麼?」
「她是我親自接進府里,承認的妾室,可是你的位分,我不會承認何綽君的聲音平緩。
「就算我不足惜,可是我的孩子需要一個名分葛素拉了何綽君的裙角。
何綽君低頭看著她︰「生母尚且不可入宗廟,孩子的名分怎麼有?」
「何綽君,你不要欺人太甚!」
何綽君唇角一勾,似是嘲弄︰「讓你生下這個孩子,已經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可是我的孩子,一定要有一個名分葛素近乎癲狂,手狠狠一提,何綽君裙角一動。
身子一重,何綽君一時難以設防,唯一的反應便是用手肘撐住,盡量著地之時不接觸肚子。
手肘一痛,何綽君身子力量幾乎被抽離,月復中痛到痙攣。卻還是要護住自己的肚子,手一掀,便要讓葛素離開她。
葛素手一松,人亦被這道力量逼得後退了幾步。
何綽君喊叫不出,只覺身子被抽離一般。
此刻的她,只能自己找人來救。她的孩子,不能就這樣離開她。
額頭冷汗直冒,卻要讓自己冷靜,眼楮一尖,抓了桌布的一角,花了全部力氣一拽,桌上的茶杯茶壺一股腦兒的全都落到地上,砸的粉碎。
葛素被這一幕嚇得連連後退,她也只是一時鬼使神差,此刻見著這情景,方覺自己方才做了這樣的出格事。
碧綽苑內室的門被推開,溫千山見到何綽君身下涌現出的粘稠鮮艷的殷紅,又見葛素如此驚慌失措的神色。一時愣住,卻又及時反應過來,抱了何綽君便召人傳府里一直備著的穩婆。
葛素驚魂未定,看著溫千山緊張抱著何綽君的背影遠遠而去,手亦是撫上了自己隆起的月復部,癱倒在地,痛苦j□j。
大和三年的那一天,溫清玉與溫餃同日降生,溫清玉年長兩個時辰。
何綽君涌了太多血,元氣大傷,身子大不如前。因為葛素的事情,她對溫千山已經失去了信心。她不是個多小氣的人,若他親口跟她說要納妾,她便是多難受都會同意,便如為了他的子嗣同意古氏進門一樣。
可是這樣的先斬後奏,她卻倨傲著不肯認輸。
此後,何綽君便一直深居簡出,避開溫千山。掌家之權輕棄,自此兩耳不聞。
而葛素,在生下溫餃後沒有多久便去了,始終沒有熬到被溫家承認的時候。
溫千山被攔在門外多次,便也心中愧疚,自此不進碧綽苑攪她清淨。
十七年,何綽君的性子愈發淡薄,笑意也幾乎沒有,便是那些性子都被壓得稜角全無。
……
溫清玉听著安子這樣一說,方覺溫千山與何氏二人之間如此疏離的交流也是有些緣由。
女子一生的期望,便是她看重的那個男子。何氏傾覆了終身,可以不顧名聲,不顧性命都要保全溫千山。然而真心被踩在腳下,又如何能不心傷?人生若只如初見,他們自是回不去初見模樣了。
「小姐,時隔多年,夫人不想听到這些事情安子低著聲音道。
溫清玉低垂著眸,沉吟著。輕應一聲︰「我知道
卻原來,看上去溫婉良善、弱如扶柳一般何氏,也曾經那樣驕傲過。也可以笑得一臉明媚手段凌厲。
「落雨閣之事,夫人都知道了安子道。
溫清玉一怔。說來安子最最看顧的便是何氏,當日落雨閣鬧蛇之事的因由,想來安子也不會瞞著。
「小姐現在是夫人最後的期盼安子落下一句,便輕聲告退。
看著窗外疏疏落落樹葉印下的斑駁黑影,溫清玉眼神迷離。
何氏也曾經那樣女兒家心性過。
只是她心中那個良人,不是真正的良人。
古蘭園里,溫清許似才緩過了神︰「娘你說得都是真的?」
「听來似乎很不可置信,但是她真的就這樣做了。大著肚子去山木嶺救你爹古氏聲音飄遠,回憶綿長。
古氏口中那個手段狠辣、性子倨傲的女子真就是溫府的主母麼?
溫清許皺著眉。
「是不是听著覺得有個人跟她很像?」古氏道。
那個人是……
「邵音很像她,很像當初那個性子沒有磨平的她古氏苦笑一聲,「懷念著從前擁有卻沒珍惜的東西,是人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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