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梧桐山上矗立起連綿的宮闕樓宇,赤莽在這一年,正式成為天域的始祖。
是夜,琴瑟宮。
「這是什麼?帝君?」
「這段時間你操勞太多,精神倦怠,我特地為你熬的滋補湯水。快點喝了,好好睡一覺。」
金鈴兒放下碗,望著夫君溫婉一笑:「我想和你說一件事兒。」
她伸手握著他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聲道:「我……啊!」
她原本紅潤的臉龐忽然泛起一層青紫,心口像被烈焰灼燒,劇痛迅速向全身蔓延著,金鈴兒撫著胸口,驚駭莫名地望著坐在身邊,神情平靜的赤莽。
他深邃的眼眸內沒有絲毫的溫度,淡淡看著妻子。
「你……你給我喝了什麼?」
「一種藥,不要怕,很快的,很快你就會解月兌。」
兩性清淚滑落在冰冷的手背上,金鈴兒眼神空洞地望著他:「藥,什麼藥?你……為什麼?」
「不為什麼,金鈴兒,你太強了,不適合做我的妻子,我已經容忍你好多年了。」
金鈴兒不可置信地搖著頭,顫聲道:「我十三歲那年遇上你,這二十年來,可曾拂逆過你半分?」
赤莽避開金鈴兒憤怒的眼光,沉默地望著那扇朱紅色的宮門。
門無風而開,一個身姿窈窕的黃衣女子怯怯地站在門檻邊上。
金鈴兒眼神已經渙散,她眯著眼想看清那個朦朧的身影,可入目的只是一片茫茫。
「我真正愛的那個人是她——迦洛山的宸奚。可只有你,才可以在創世之初給予我必須的幫助。這十三年來,我從沒有虧待過你半分,是不是?可我累了,不想在你面前繼續演下去了,為了完成我的宏願,我虧欠了宸奚很多年的時光,現在,是還給她的時候了。」
金鈴兒面無表情地望著那個近在咫尺的良人,赤莽站起,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袍,語氣冷冽道:「你安心去吧,我會以帝後之禮為你收斂,他日我撰寫史冊時,你的名字仍然會記載在上面,可是,我余下的歲月不能給你了。」
金鈴兒顫抖著向聲音的來源伸出手,散布在四肢百骸的灼痛正緩慢地凝聚成一把尖利的長劍,刺向她月復中最柔軟的所在,她用力咬著唇,竭力不讓自己喊出來,只是默默地望著赤莽的身影移動到門邊,抱起那個倚欄觀望的女子,徐徐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她喉嚨咯作響,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一股暖流自金鈴兒**源源不斷噴涌而出,抽空著她的生命和信仰,她伏在地上,瞪著那扇緊闔的宮門。眼神冷若寒冰。
金鈴兒在夜半醒來,感覺整個人就像浸yin在徹骨的冰水中,她用兀自發著抖的手撐住地面,慢慢坐了起來,惘然地掃視著四周,發現仍處身在那個她花費了無數心血設計的寢宮內,赤莽還在安撫著他的舊愛兼新歡吧!來不及過來把她移入棺木中。
金鈴兒呆愣了片刻,忽而想縱聲大笑,笑自己這些年的痴狂和執著,但最後發出來的全是低沉的嗚咽聲。
赤莽一定認為我必死無疑,所以才會安心離去,稍後,他再度推開這扇宮門,所為的無非就是為她體面地收尸——這就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身下有一攤凝固了的黑血,她的手覆上那灘早已變冷變硬的黑血,蒼白的臉上全是無可奈可的痛楚,她俯下頭,輕輕親吻著已干枯成塊的血跡,喃喃低語:「孩兒,孩兒,你為娘受了這一劫,可娘親無力保存你了,原諒我。」
金鈴兒勉力扶著床弦站了起來,如果赤莽這時推門進來,看見自己還活著,定會馬上給她補上一劍,相處了二十年,她已經模透了他的脾性,做事決絕無悔是他的座右銘,他既然起了殺己之心,那麼,往日他相待自己的那些情分,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在他眼中,只不過是浮雲幾縷,不索心懷。
她要捉緊時間離開這里,她要活著,只有活著,才有機會報今日的痛和怨。
金鈴兒扶著牆壁一步步挪到那幅園林緞畫前,雖然這宮闕建造的美輪美奐,可她心中還是眷戀著當年和他在溶洞內相依相偎的美好時光,故刻意在這副畫中留下了一扇以血開啟的小門,將昔日的愛巢隱匿在那個虛無的空間內。
在那里,她可以循著那條無意中掘開的通道,借道幽冥地域,回歸自己的生息之地——金陵世家。
金鈴兒的手撫上那扇小窗,正要將它推開,宮門吱呀一聲被人推來,一個矯健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她有些呆滯的眼眸內。
她竟然還活著!赤莽有些震驚,這怎麼可能,為了提煉出這種無形無味,一觸即亡的毒藥,他整整耗費了十年的光陰,可是,站在他面前的金鈴兒,雖然臉色慘白,滿身血污,但確確實實還活著。
他黝黑的瞳孔慢慢收縮著,手上一緊,那柄紫光流轉的長劍已現在手中。
「赤莽,你一定要殺了我才安心嗎?」
「我只能這樣做。」
「呵呵,你已經殺了我一次,我縱活著,身上的能量也已流失過半,難道,你認為還不夠嗎?」
「……」
望著金鈴兒蒼白的臉色,赤莽有瞬間的猶豫,但這份躊躇轉瞬即逝,既然溫情的面具已經撕下了,如果此刻放過她,難保她日後不會向他發難,引起新的爭端。
金鈴兒背後那個彪悍的家族是天域中最強大的,就連赤莽本人,也忌憚三分。
現在他是天域的至尊,絕對不能允許任何人撼動他至高無上的權威。
赤莽一步步走近,手中的劍慢慢抬起,指向金鈴兒的胸膛。
「為何你不問問我,喝下你苦心煉成的劇毒,為何還能夠活著?」
金鈴兒直視著赤莽幽深的看不見底的眼眸,冷聲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嗎?」
「為什麼?」
「赤莽,因為有一個人代我承受了你給我的恩惠。」
她指著地上那灘烏黑的血印:「那是我和你的孩兒,赤莽,你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兒。」
「 當」一聲,赤莽手中的長劍跌落在地上,他踉蹌地退後幾步,孩兒?他的孩兒?
他厲聲道:「你胡說,這不是真的。」
金鈴兒自嘲地笑著:「我多麼希望,我是在胡說。可是,是真的。」
赤莽低頭望著地上那灘血污,臉色倏爾變得蒼白。
沉這個空檔,金鈴兒的手一用力,那扇小窗微啟一線,赤莽猛地一醒,撲上前要拽住她的手:「金鈴兒,你去哪?」
耀眼的金光自金鈴兒身上迸發而出,悅耳的金鈴聲在精致華貴的後宮內回旋,赤莽的手被那圈金光震開,頓時皮肉開裂,鮮血淋灕。
「金鈴兒,你回來,金鈴兒……」
「赤莽,你記著,我要你和那賤婢日後所生的孽種,永遠活在惶恐不安中。生生世世,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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