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好的三日之期,江虞與江姍一出門便看見灰蒙蒙的天。
江姍仰頭道,「看來連老天都要幫于吉
江虞從她身邊靜靜穿過,踩上矮凳上馬車,馬車稍稍一陷。她俯身掀簾鑽了進去,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江姍來,便挑開窗簾喊,「姍兒?」
「來啦!」江姍的聲音很愉悅,一蹦一跳地上了馬車。她今日穿了一套桃色衣裙,一雙精致繡鞋,挽著流雲髻,娥眉淡掃,膚如出水芙蕖般嬌女敕。
江虞外罩一件青色素淨斗篷,安靜地闔上眼楮靠在馬車之上。
她在江鶴樓留了臨窗位置特特地去觀賞于吉即將上演的好戲。江鶴樓臨街的位置緊俏的很,江虞早早做好了打算,掛牌賣了最佳位置,由此又小賺了一筆。
這一切都做的悄無聲息。
但卻被周瑜發覺了。
周瑜一早派人相邀,言下之意,他要與江虞一同看著于吉求雨,江虞只能應下。
馬車左右輕微搖晃,車輪汩汩。
江姍托著腮幫透過窗簾搖擺露出的縫隙瞅著外頭的人群驚詫道,「怎麼這麼多人,仿佛整個江東的人一夜之間都涌到了吳郡!」
江虞的眼楮睜開一條縫隙,淡定回道,「只怕有的還在趕來的路上,或者被堵在城門之外
江姍眨了眨大眼楮,表示不可思議。「于吉這麼受百姓愛戴,吳侯就不能斬殺他了。如果殺了他會盡失民心的!」
江虞看著她,一字字續道,「百姓越是愛戴,吳侯越是要殺于吉
江姍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
艱難地到了江鶴樓前,有將士為江虞等開道,江虞和江姍迅速入了樓中,上了二層臨街的位置。
掌櫃親自引江虞江姍上樓,並殷勤地側開身子打開門,門內背對著站著一個青布衣男子。臨街的窗戶大大打開,有穿堂之風侵襲而過,撩起那男子鬢角長發。男子用青冠束了頭發,發尾平整地批在肩頭。
听見身後聲響,男子緩緩轉過身來,狹而細長的丹鳳眼,縴細的眉毛直入鬢角,正是周瑜。
周瑜銳利的眼光掠過江家兩姐妹,定在江虞的身上,眼中的驚艷一閃而過。
「二位請坐,我讓小廝上茶他灑然伸手相迎。
江虞一邊解開斗篷,一邊走到屋內的炭火盆處拿起鐵桿挑明了些,扭頭問江姍,「冷麼?」完全對周瑜視若無睹。
江姍望了眼周瑜,再對著自己姐姐道,「不冷她應承周瑜的好意坐了下來,臉帶猶豫地看著自己的姐姐。周瑜是孫策眼前的大紅人,別人巴結都來不及,姐姐為何會這麼失禮倒像是故意在氣他的?
周瑜倒也不生氣,負手望向窗外道,「于吉很快便來了
江虞問,「吳侯呢?」
「吳侯雖也想來,不過需要靜休,故派我來了
江虞聞言不語。
她覺得孫策不但來了,而且早就來了。這樣一個傲氣的人,是不會錯過這樣羞辱于吉的機會的。
江姍端起茶杯,想起早晨的一幕,她好像在江府門口看見了白燁。白燁躲在巷口,見到自己朝那方向望去復又躲了起來。
那日她莫名其妙地拉著江虞跑,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江虞對此事絕口不提,自己恰好被鎖在房中什麼也沒看見。但出來的時候,總覺得姐姐的臉色不妥。
「姐姐——」江姍忽而站起。
對面兩對視線齊刷刷地投到了她的臉上。
江姍調皮一笑,「我想下去走走
江虞還未開口,便听周瑜在邊上截道,「我派人保護你
「不必了,」江姍斷然拒絕,「帶著人反而不方便
听著她的話觀察她的神色,江虞表情平靜,也不阻止江姍,只是淡淡道,「小心一點,在于吉求雨之前回來
于吉求雨之後,必有大亂。
「嗯江姍欣然點頭下樓。
待江姍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後,江虞踱步站在周瑜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眼楮瞅著下方人群,江姍桃色的身影很快沒入其中。
「周將軍見江虞,到底有何事?」
周瑜高大的身子一僵,手放在窗沿上,尷尬笑道,「我听說你將江家的鋪子關了不少……」他的目光飄忽,睨著江虞的側臉。先前未曾如此仔細地、近距離地觀察她,如今一看,江虞美麗的容顏早已撥亂了他的心弦。自古英雄配美人,若是能夠將此女納為己用,就等于將財富和美人同時收入囊中。
「近來干旱,糧食少收,鋪子自然要關閉一些江虞徐徐回。
她知道周瑜的心思,周瑜若想借著孫策重病之際謀奪權位就必先獲得支持。他想引起自己對孫策的不滿,許以小恩小惠,達到拉攏江家的目的。
周瑜的挑撥離間之計就這樣輕巧地被江虞四兩撥千斤轉移于天災之上,這並未讓周瑜感到失落,反而提高了興致。若是江虞貪圖眼前小利不顧長遠,那江家就不會是今日之江家了。
「那江大小姐的意思是,希望這于吉能夠求雨?」周瑜又設下陷阱,且看你江虞如何答復。
江虞的遠山眉眉梢稍稍挑起,淺笑道,「下不下雨都是天時,與人無憂
這是白燁曾經說過的話,她此刻自然而然地拿來用了。說出口的時候連她自己也驚了一驚,何時能將她的話記得這麼清晰了?
周瑜冷笑。
江虞簡直像是一團棉花,自己一記重拳打下去,她軟綿綿地受用了,然後將這股重勁巧妙地、無聲地化解。
周瑜心知在口舌之上自己落于江虞下風,江虞心思之縝密,千回百轉,已是尋常人所不及的了。
方才還灰蒙蒙的天,在此時已漸漸地亮了起來。
隨著人群往這邊涌動的趨勢,一輛囚車搖搖晃晃地從街口往街中而來。
于吉穿著黑白道袍,干枯的頭發像是枯草般隨風僵硬地搖動,破爛衣袍像是隨時都會散掉似地。枯瘦如柴的身體上沒有一道傷痕,凹陷的雙眼卻迥然有神地望著四周景象。他站在囚車中,雙手雙腳都戴著鐐銬,身子搖搖晃晃,卻沒有跌倒。手扶著囚車粗糙的邊緣,腦袋像是沒有支撐似地擺動。
百姓們見他來了,紛紛跪倒在地,呼喊著「天師萬歲」、「長命安康」。
江姍站在街邊,此刻的百姓像是中了魔怔一般瘋狂地朝拜于吉,沒有人注意到她。江姍下樓是有一種強烈的直覺會遇到白燁。這樣熱鬧的情景,人人趨之若鶩,她怎麼會不來?
可是江姍走了一圈,非但沒有見到白燁,反而看見了孫權。孫權換了一套鍺紅便服,長冠束發,英姿颯爽,即使站在人山人海之中也能一眼認出他來。
江姍悄悄掩臉躲開,卻冷不防地撞到一個人的懷中。
「對不起,請讓讓——」江姍沒有抬頭,只想趕緊逃走。孫仲謀是個幼稚鬼、是個話嘮,她此刻不想讓他發現。
「江二小姐,你在這里做什麼?」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江姍睜大眼楮抬眼一瞧,只見此人長相清秀,鵝蛋臉面,薄唇明眸,正低頭微笑地瞧著自己。
「白燁?!」江姍抱著她的胳膊笑,「沒想到你真的在這里呀
「你找我?」白燁皺眉,視線卻不自覺地在江姍周圍尋找另外一個人的蹤影,但可惜沒有找到。
「我沒有找你江姍別過臉去,稍後再睜著大眼楮問,「那日你怎麼突然就走了?」
白燁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月復部,那兒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萬俟塵在對面的高高的屋檐之上站著,冷冰冰的視線掃視下方如螞蟻般黑壓壓的人群。
「因為——」白燁不知道該如何撒謊的時候,于吉的囚車靠了過來。周圍的人群像是海浪一般一層又一層,一陣又一陣地將他們往外推擠。江姍差點站不穩,直接撲入了白燁的懷中。白燁穩住自己穩住江姍,鼻間聞見了江姍頭發上的香味。
白燁感覺到周圍有寒芒的光一掠而過,眯起眼楮,一紅一藍的陰陽眼乍開,逡巡四周,臉色驀地一變。
不好,這些人執念太深,陽氣外涌,假如命喪此刻必將成為一群惡魂惡魄!
她松開江姍,叮囑道,「你們趕快走,這里不安全
「啊?」江姍木然。
「這里將有一場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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