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江府東院的房間內,一燈如豆。
屋內一個窈窕俏麗的影子坐在妝奩桌前,她披著一層薄蠶紗衣,里面是一件淡粉色的衣裙。
她雙手疊放在桌上,下巴靠在手臂上,兩眼盯著面前的銅鏡開始發呆。
銅鏡內,一張可人的、漂亮的臉愁眉不展。
良久,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窗外極細微地傳來一聲悶響,有東西踫到了外頭的小盆栽。江姍擰起眉毛望了過去,只見一道黑影迅速從窗外閃過。她便立即吹熄了燈,轉身緊貼在窗邊,屏住呼吸。
江府的戒備森嚴,此人竟能通過多重護院來到這里,決不能小看。
江姍皺了皺眉,心里無端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又因為這無憑據的猜測有些欣喜起來,一直皺著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
會不會是白燁?
江姍抱著希冀抬眼一望,此刻黑影又恰巧湊到了窗戶邊上,他的身量比江姍足足高了一個頭。江姍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暗道此人絕非白燁。
但他又會是誰?難道是刺客?如果他真的是刺客又會是誰派他來的?
江姍的手按著腰間的蛇皮鞭,耐心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但奇怪的是,那道影子竟開始在窗外來回走動了起來,一陣風鼓動了他的衣袍,獵獵作響。外面 里啪啦開始落起雨滴,再是尖銳的「 嚓」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折斷了。
江姍額間冒出了冷汗,她不明白這黑影究竟在做什麼。他若是來刺殺自己的,為何見到異狀還不沖進來?若是怕了為何還要在外頭來回徘徊不走?難道他還在等待命令不成?
正思想間,忽而听見近旁有一個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你……」音尾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生生掐斷了一般。
「誰?」隨著江姍的聲音發顫。手中的鞭子早就抽了出去,但是「 啪」清脆一聲落了空。
「誰在這里?」江姍開始後悔吹滅那盞燈,黑暗的房間內她看不見任何東西。再听 嚓一聲,江姍的魂兒差點都驚嚇了出來,身後吹來一陣陰涼的風,窗扇被風吹開,啪嗒啪嗒拍打在牆壁上,外面的雨水斜斜地落入屋內,打在江姍的身上。她的頭發上沾了濕潤的雨水,衣服上也落了點點水漬,但她沒有動彈,手緊緊捏著蛇皮鞭,只因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真正的危險並不來源于屋外,而是早就潛伏在屋內。
耳邊忽而掠過一陣凌厲的手風,江姍幾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有人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再用肘部從後勒住了江姍的脖子,將她死死禁錮在懷中。江姍能夠感覺到身邊貼了一個人,但這個人的身體很冰冷,幾乎沒有溫度。
「你……」那人還是用那種陰森恐怖的強調說了這一個字。
「放開我!」江姍在窒息之前以肘部猛撞他的月復部,但只撞擊一下江姍便愣住了,因為她感覺到身後這人的身體幾乎像石頭一樣硬!
江姍又咬牙去踩他的腳背,換做平常人腳趾骨都已經斷了,但這個人卻紋絲未動,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江姍驚詫,世界上會有比冰還冰冷,比石頭還要僵硬的人嗎?況且她根本感覺不到她的呼吸!
那沙啞難听的聲音在此刻又幽靈般地冒了出來,這一次仿佛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他說,「你……」這個「你」字像是在山谷里喊出來的一般,在江姍的耳邊重復了無數字,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絕望。
這就像一個人被人掐住了喉嚨,只能將音尾斷在絕望里。
江姍的臉漸漸失去了血色,她听見自己說,「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是誰派來的,我都希望你能夠放過我。我可以出雙倍的價錢……咳咳……」她將要無法呼吸,頭開始眩暈。
江姍的眼前甚至開始出現了清晰到切近真實的幻象,好像在很遙遠的過去,她在在一座石橋上見到一個豐神俊朗的男子,他站在橋頭,穿著一件藏青色的暗雲紋袍子,儀表翩翩,卓然不凡……
「姐姐……」江姍虛弱地呼喚著,似乎只有念出她的名字才能夠沖淡她心中的恐懼,她緩慢地伸出手,面前出現了江虞的虛幻的殘影,只見她對著自己淺淺一笑。江姍此時此刻才知道,即便自己快要死了,留在自己印象中的還是那麼一個優雅從容的江虞。「……虞……」她再也發不出任何一個字節,身子慢慢地軟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沒有方才那般的難受,地面上的冰涼傳遞到了她的身體上,使得她開始輕微地顫抖。漸漸地,屋子里又亮堂了起來,江姍的睫毛動了動,慢慢地睜開了眼楮。一雙烏黑如夜空的眼楮觀望了一下四周,依舊是自己的房間,依舊是這燈火,依舊是這風雨交加的夜晚。
江姍呆了好一陣,才猛然想起方才的事情,她急忙爬起來,拼命地咳嗽,拼命地呼吸。屋子里沒有其他人,只有一盞燈在風雨中搖擺,幾乎就要熄滅了。
江姍走到窗前關上窗戶,皺起了眉頭,她模模自己的脖子,那里隱隱有些疼。她又望了望窗外,花盆都完好。
難道剛才只是一場夢?
江姍帶上窗戶的時候這樣想著。
但她實在不敢相信那麼逼真的生死經歷竟然只是一場夢境而已。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不曾停。
江姍撐著傘沿著小道慢慢往江虞的院落走去。走到半途的時候,竟看見有兩個依稀的人影沿著另外一條小道也往江虞的房間走來。江姍停在原地,雨水拍在傘上。
「姍兒?」一個輕柔的、像是春風一般的聲音飄入了江姍的耳中。
江姍的身子一顫,卻沒有立即回應,她知道自己的臉色並不好看,絕不能讓江虞看見擔憂。于是便迅速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然後帶著燦爛無比的招牌笑容抬起頭面對已經走到面前的江虞。
「姐姐她說話的時候輕松愉悅,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但這樣拙劣的演技又怎麼能欺騙江虞那雙銳利的眼楮。江虞走近她,目光平靜地看著她的臉,又上下打量著她。
另外一個人也在漸漸走近,傘遮住了她的臉,但江姍已經認出了那人就是白燁。
姐姐和白燁怎會在一起?
江姍雖然心里疑惑,但此刻被江虞這樣打量著,只能暫時放下這種疑惑,因為她的心正不安地撲通撲通跳著。她很少撒謊,此刻若被江虞發現不妥,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方才的事情。
但江虞並沒有問她,她只是蹙起眉頭,一邊替江姍撢去肩上的水珠,一邊道,「外面下著大雨,你至少該披上一件衣衫再出來。你看,肩上都淋濕了
「是我不小心江姍吐了吐舌頭,瞄了一眼白燁,再輕快地拉過江虞的胳膊,卻意外地听見江虞抽氣,似乎很疼。
「小心白燁忍不住出聲,往前剛跨了一步,見江姍迅速松手這才放了心。
江姍又瞥白燁一眼,然後迅速撩開江虞的衣袖,竟發現上面有一
道淤痕,立即沉下臉問,「姐姐,是誰抓傷你的?」她說完一直盯著白燁,那眼神仿佛是在說,若是你敢傷害我姐姐,我必叫你好看!
白燁和江虞的臉竟然同時迅速一紅。白燁不好意思地模了模鼻子,江虞則輕咳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傷到的
江姍心里奇怪,目光不斷在二人臉上逡巡徘徊,松開江虞走到白燁面前,盯著白燁危險地眯起眼楮,「白燁,真的是這樣?」
白燁心虛地瞄了她背後的江虞一眼,江虞立即換了一副眼神瞪著她。
白燁嗄聲道,「是……是那樣的
「是怎樣傷到的?」江姍咄咄問道。
白燁的眼神又要往江虞那邊瞟,但卻被靈利的江姍挪了一步擋住視線。
「說——」她的眼楮快要眯成一條縫,像是一只夜里遇見強光的貓咪。
白燁清理了嗓子,微微垂下頭道,「大小姐走著走著,自己就跌倒了
「……」
江虞一陣默然,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白燁,隨我來
「姐姐?」江姍欲言又止,她總覺得這兩個人對自己瞞了什麼事情。
「姍兒,你先回屋就寢,明日我再找你江虞轉過頭道。
「嗯江姍點頭。但心里卻不打算這麼做,她要悄悄尾隨這二人,听听她們到底在計劃些什麼。
她想起了方才白燁和江虞臉紅的模樣,心中又很不是滋味。一跺腳,在轉身拐入小院之際丟下小傘飛身躍上了屋頂,像是一只貓一般潛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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