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的琴藝果然精湛。
饒音絕听罷,隔著竹簾柔聲道,「不知道都督從何得到此琴譜?」
「此曲乃是吾破笮融入曲阿所得
饒音絕再道,「那麼都督可否將此曲相贈?」
周瑜笑道,「公瑾說過,好馬配好鞍,此曲自然要送饒姑娘
「可有條件?」饒音絕直言不諱。
周瑜搖頭,「英雄相惜,公瑾沒有條件
饒音絕默然了一會兒,道,「如此,饒音絕斷不敢收下此曲
「為何?」
「饒音絕並非都督口中之英雄,亦沒有可與都督交換此曲的東西。所謂無功不受祿,若冒然收下都督的貴禮,饒音絕于心不安
周瑜听罷,笑道,「饒姑娘果然爽直,既然如此,公瑾斗膽向姑娘提一個條件
「但說無妨
「我想請姑娘以我的名義在江鶴樓撫琴一曲,不知道姑娘可否應允
饒音絕頷首應道,「可以
周瑜放好琴,起身對著饒音絕長長一揖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周瑜遂朗笑而去。
躲在外面的江姍不解道,「為何周瑜要饒姐姐以他名義獻曲?」
白燁道,「天下人都知道饒音絕在江鶴樓為江大小姐撫琴一年只有一次,如今周瑜故意打破這慣例,顯然是要拂大小姐的面子
江姍道,「我這就回去告訴姐姐
白燁點頭。
江姍起身,剛要走的時候見白燁沒有動靜,于是回頭奇怪地望著她,「你不走?」
白燁道,「我還有事要問饒姑娘她一定要弄清楚饒音絕是否與自己失去法力的事情有關。
「什麼事?」江姍好奇問。
「一件無聊的小事,」白燁推月兌道,「饒音絕琴藝如此高超,我也想請教請教
「你也有興趣?那我陪你江姍又蹲了下來,與白燁面對著面。
白燁道,「這樣吧,在你回來之前我都會留在這里等你,如何?」她知道江姍是怕自己再次跑走,于是只好退讓一步。「快去吧,我在這里看著饒姑娘,若你姐姐想找她也容易一些
江姍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但還是不放心地說,「你一定要留下來別想溜走。若再不告而別的話——就是小狗她的表情非常嚴肅,但說出口的話卻還是帶著一股孩子氣。
白燁忍不住笑道,「好,若我再溜走便是小狗
江姍這才舍得走。
目送她離開之後,白燁瞧著窗內的饒音絕,神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這一個不知道來歷、看不穿身份,但身懷絕技的女子會不會就是她恢復法力、回到陰司的關鍵所在?
白燁想著想著便站了起來,隔著窗朗聲對里面的人道,「饒姑娘,我叫白燁,我有事想要請教姑娘
饒音絕似乎驚了一驚,望著窗外的縴秀影子道,「姑娘就是住在江府的那位白姑娘?」
白燁沒想到她知曉自己,怔了怔道,「正是
饒音絕道,「白姑娘請進來說話
白燁就近從窗戶翻身進去。
里面的燃的是線香,這種香成品細如絲線,故而得名。聞起來馨香怡人,但又極輕、極薄,不似其他的香那般厚重悶氣,但同時也非常貴重。
饒音絕能用得起這種香料,想必也是富貴之人。
白燁看了一眼周瑜方才擺在地上的古琴,道,「饒姑娘,我們曾經見過一次,你還記得嗎?」
饒音絕道,「本來不記得,後來便記得了江虞曾經找過她問過那日的情景,她想起了落水之後的白燁,也想起了那日見過的奇怪的黑衣女子。
白燁上前一步,再問,「姑娘那日在見到我的時候,可發生什麼古怪的事情?」
饒音絕笑道,「你們都問了一樣的問題
「你們?」
「便是你和江虞
白燁身子一震,雖然早有猜測,但還不夠肯定。或者說白燁不願相信江虞一直知道饒音絕的下落卻故意不告訴自己。
如今,她再也沒有理由去幫江虞欺騙她自己了。
江虞的確一直知道饒音絕在何處,可她偏隱瞞她的下落。
但江虞為何要隱瞞?她隱瞞此事有什麼好處?難道是為了不讓自己回到陰司?就如萬俟塵所說的,她想一直利用自己的無常身份為她、為她的江家謀取好處?
白燁覺得頭很疼,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她藏在衣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頭。
「她什麼時候見過你?」
「不久
白燁的眸子黯淡,咬了咬下唇,再抬起頭強笑道,「那麼你是怎樣回答她的?」
過了一陣,饒音絕才輕輕地說,「我說那日見到你之前,沒有發生任何異常的事情
「一點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沒有
白燁捏緊了拳,骨節泛白。她站在艙房內許久,等到那盤線香燃到了盡頭,發出極為輕微的「呲」地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饒音絕竟也默然地陪著她沉默了那麼久。
白燁抬頭苦澀問,「饒姑娘,我是否還在其他地方見過你,除了我落水的那一次?」
「或許見過,」饒音絕幽幽答,「但我從不會記人
「是麼……」白燁的希望一下子全部落了空,她如今既找不到回去陰司的線索,也找不到留在人間的理由。天大地大,一時間她竟無處可去,無人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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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打擾您了,謝謝白燁對著饒音絕說完,轉身踏出了艙房。
外面青天白日,白色的雲在湛藍的天空中浮動,不時有大雁成排飛過。兩岸人聲鼎沸,叫賣聲、吆喝聲、女子的嬌柔聲不時傳入耳內。
白燁站在甲板上,茫然無措。
「白燁——」一個聲音忽而從橋頭處傳遞了過來。
白燁扭頭循聲望去,但見一個紫色衣衫女子趴在橋頭,朝著自己興奮地揮動著手。陽光照耀下,她的臉如同白玉一般瑩潤透明,她的眼楮猶如太白星一般閃亮。她的兩股辮子在腦袋後頭甩動,衣袂在風中飛舞,臉上的笑靨像是花兒一般綻放開來。
江姍……
白燁沖著她笑了。
這個精靈一般的女子,總會在她最孤單的時候出現在面前。她純潔無暇,天真浪漫,似乎總能看透她的憂慮,似乎總能給她帶來歡樂。
「你怎麼沒有回去?」白燁到橋上問她。
江姍盈盈笑道,「這種事情哪用得著我江二小姐親自出馬,隨便打發一個小廝去通報消息便是了她的手背在後頭,故意踮著腳尖走路。「饒姐姐的船在這里,丟不了,你跟我來
「你要帶我去哪里?」白燁跟在她身後問。
江姍回頭一眨眼楮道,「帶你去個好地方她似乎看穿了白燁的不開心,所以才留下來陪著白燁。
白燁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江姍帶著她去了一處當鋪。
但不是從大門進去的,而是爬到了屋頂。
當鋪後院擺放了很多木櫃子,櫃子里裝了很多被當掉的東西。
江姍站在屋頂上,觀察了四周後道,「白燁,動作輕一點她首先掠下屋頂,打開了一個櫃子門,拿出一個精致的玉佩道,「這個好,拿著她隨手丟給白燁,又轉到另外一個櫃子前繼續打開櫃門四處搜著。
白燁哭笑不得,「江二小姐,你帶我來此處是做賊的?」
「我帶你來是行俠仗義的,」江姍挺起胸膛,「這家當鋪忒黑心,以低價收入寶物卻要高價回贖,我們替那些沒有錢回贖東西的人家拿回屬于他們的東西不算偷
白燁抱著一堆江姍硬塞過來的東西,「當或者贖都是雙方自願的,哪能算強取豪奪?」
江姍白了她一眼道,「我說算便算
白燁噤聲,笑著望著江姍。
江姍繼續鼓搗著那些櫃子。
由于聲響過大,有一群當鋪的小廝聞聲趕了過來,見到江姍和白燁兩個秀麗的女子站在院子中間,而白燁手里抱著一堆寶物。
小廝立即變色,叫喊道,「來人啊,有賊,有賊!」
江姍沖著那小廝吐了舌頭,然後拉過白燁躍上了屋頂。
那些人仰起腦袋無奈地望著上方,有一個掌櫃模樣的人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道,「快放下那些東西!」
江姍道,「偏不!」她見有幾個小廝搬來了長梯,臉色一變,然後見著瓦片眼楮頓時一亮,忙扯了白燁的胳膊道,「快用瓦片丟他們她說完又小聲地叮囑,「別打到要害處,嚇嚇他們就行了
白燁點頭。
「嘩啦——」
「霹靂啪啦——」
一片片瓦片從天而降,碎在地上開出一朵朵青灰色的花。
掌櫃的連同小廝忙慌不已地躲避那些碎片。掌櫃的大肚子隨著他的跳躍動作一顛一顛地抖動,他的八字胡也在空中一飄一蕩,看起來尤為滑稽可笑。
江姍一手拿著瓦片,一邊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看你看,那掌櫃的大肚子,哈哈哈她的笑聲如銀鈴一般向四周傳遞。
白燁看著她的笑靨,也由衷地笑了。余光瞥見一個小廝拿著長桿過來,白燁道,「先別玩了,我們快走吧
江姍也看見了那微微顫顫的長桿子,頓時花容失色道,「啊,快走!」
兩個人一連躍了好幾個屋頂,這才勉強跑出那些伙計和掌櫃的視線。等到氣喘吁吁地躲在一個窄小的長巷里面的時候,白燁放下那些寶物,撐著對面的牆笑道,「你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情了吧?」
江姍站在她的對面,臉上染了一層霜葉紅,喘氣不止道,「誰叫他們老欺負人,我就欺負欺負他們
長巷很窄,兩個人幾乎就是身體貼著身體站著。
呼吸的時候,能夠感覺到對方呼出的熱氣掃在自己臉上。
一層薄汗浮在江姍的鼻尖,白燁抬手替她抹去。剛一觸踫到她的臉的時候,江姍的視線投射了過來,白燁的指尖無端一顫。
江姍的眼神很炙熱,她的胸口一起一伏,身體在輕微地顫抖著。她的手墊在背後的牆壁上,身體靠在牆上,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近在咫尺的白燁。
而白燁,也在盯著她。
有些東西在悄無聲息地發生。
白燁有預感,但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江姍凝住眼神,呼吸更加急促。她漸漸地靠近白燁,抬手輕柔地撫住她的臉。她的眼神溫柔無比,她的手也是溫暖的。
白燁內心一顫,卻在最後一刻側開了頭。
「傻瓜,」江姍眼眸一黯,但嘴角卻掛上了甜美的笑容,她伸手曲指彈了下白燁的額頭,輕松道,「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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