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倉舒束手就擒,甄兒趁著亂逃走了。
白燁看見周瑜騎著一匹白色駿馬從密密麻麻的箭簇中走出,他睥睨躺在地上的曹倉舒,手勒著韁繩,身上的銀色鎧甲反射著耀眼的、寒冷的光。
白燁以為江虞求助的人是孫權,但來的是周瑜。
「帶走周瑜簡短道。
「周都督,那逃走的紅衣女子如何處置?」有將士抱拳問。
「全城搜捕周瑜勒馬轉行,沒走幾步頓住,稍偏頭若有所思地望著江虞,什麼也沒說。
曹倉舒被人從地上拉起,以戟抵著他的背逼迫他朝前走,原本的翩翩佳公子此刻像是一只喪家之犬。他並不是因為計策被拆穿而沮喪,他是因為遭受江虞的欺騙而沮喪。被心愛的女子如此背叛,換做誰都會失魂落魄一陣。
但曹倉舒手上還有籌碼,與其殊死搏斗殺出重圍,不如隨了他們的意思跟了他們走。曹倉舒經過江虞身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多看她一眼。江虞立在那兒,像是一枝沙漠中的奇葩,在漫天黃沙中見到她便等于見到了希望,她是一道美麗的風景,但同時也是致命的。江虞微垂著頭,咬了咬下唇,在曹倉舒嘲諷的笑容中開口淡淡道,「倉舒,你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若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曹倉舒冷笑道,「等那時你自會知曉,」他仰頭悠悠喟嘆,「虞兒,你可還記得我送你的藍雪花嗎,天冷了,多燒些炭火在你屋內,雖然這花看起來性子冷,但實際是耐不得寒的
江虞一怔,半晌「嗯」了一聲。
曹倉舒被士兵押送著長笑而去。
周瑜被晾在那兒許久,丹鳳眼稍眯,靜靜听著江虞和曹倉舒的談話,細長的眉毛間漸漸聳起幾座小山。待曹倉舒走遠後周瑜翻身下馬,將馬交給了近旁的士兵,踱步到江虞身邊沉聲道,「看來你真的和曹沖交情甚篤,依照你們方才的表現,我完全可以將你以通敵叛國罪論處
江虞睨著周瑜道,「江虞若真的要通敵叛國便不會叫都督來了她見白燁在人群之外,蹲在草地一角不知道在做些什麼,遠山眉稍顰,但周瑜還在面前,她不想讓周瑜見到白燁,于是立即收回目光盯著周瑜,「方才曹倉舒的話都督都听見了,對于九轉丸這件事,都督可有解決辦法?」不知道中毒的人有多少,也不知道何種方法能解開此藥毒性。
周瑜一听此事,也是大為頭疼,嘴上卻冷冷道,「曹沖已下獄,總有辦法套出所有秘密
江虞搖頭道,「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他是不會再說出任何事情的
「那又該如何?」周瑜揚眉。「或許根本沒有九轉丸這一回事,曹沖如此說只是想讓我江東人心惶惶罷了
江虞奇怪地瞅著周瑜,暗忖他今日語氣怎的如此古怪,他不但處處針對曹沖,甚至連正事也鬧脾氣耽擱一邊。「周都督,有一些話江虞不吐不快
周瑜望著她的眼楮,那雙沉寂但深邃迷人的眼楮,愣了片刻後點頭道,「洗耳恭听
江虞繞著他走過半圈,遮住了他望向白燁的視野,「虞雖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是一個曾走南闖北的商賈,虞不敢妄自尊大,但也算得上是見識廣博了周瑜沒有反駁,他點了下頭,江虞繼續道,「周都督可記得當年吳侯在時,連夜追都督八百里與都督暢談飲酒之事?」
周瑜臉上表情松動,想必也是記起了那段過往,他與孫策是推心置月復之交,孫策英年早逝,讓周瑜痛惜萬分。「伯符待我親如兄弟,若非他當年賞識,公瑾今日也不會站在這
「吳侯興王罰夷,攻皖城,破嚴白虎,彭澤大敗劉勛,取夏口,退黃祖,下豫章,收太史慈、祖郎成就今日江東基業江虞字字抑揚頓挫,說不出的氣勢,突地話鋒一轉,迫視周瑜,「虞斗膽問都督,當年和吳侯攻城略地之時,是否覺得酣暢淋灕?都督望見如今江東繁榮景象,是否覺得恣意豪邁?」
周瑜心中熱血涌動,想起與孫策並肩作戰的情景,他頓時覺得豪氣萬丈。但一轉念沉靜下來,他凝視著江虞問,「你想說什麼?」
江虞道,「雖然今日僥幸拆穿了曹沖的詭計,但曹操不會罷休。江東富庶,遠有曹操暗中覬覦,近有黃祖時時試探,天下英雄想分一杯羹的不少,都督若與仲謀貌合心離,只怕會連累江東百姓,令江東處于萬劫不復之地。百年之後,都督有何顏面去見信賴都督的吳侯?」
周瑜沉默半晌,一陣風拂過他的發,他輕輕閉目道,「江大小姐今日之言,周公瑾都會記在心里。人犯還在等著,公瑾先告辭了他睜開眼楮,大步朝著外圍走去,跨上馬雙腿一夾馬肚,身桿筆直地離開。
江虞方才一通話,以情入理,周瑜不是冥頑不化之人,江虞相信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就會想通。
復又望向白燁,白燁已經站了起來,白色衣角沾上了一點泥沙,她抬手拭去額角的汗珠,回首見到江虞正出神地瞧著她,問道,「周瑜沒有認出我吧?」
江虞頷首慢慢地走過去,余光睨見地上的一個小土包道,「這是什麼?」
「我就地埋了他,這是他的墳白燁循著江虞的目光復又望向那小土包,倉促之間,她沒能給這小廝立碑,她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白燁目光遙遙望著天際,有些迷茫道,「免得有畜生咬了他
江虞微微動容,眼楮一瞬不瞬地直盯著白燁。「從前做白無常的時候,也會這樣可憐你們奪走魂魄之人?」
白燁拍掉手上的泥土,「不,不會。從前見到的那些魂魄都已經變了樣子,惡魂惡魄都是凶神惡煞的,不會下不了手。而且,下手的不是我,是萬俟塵
江虞忽而道,「白燁,我真的倦了她沒有享受到父愛,沒有享受到朋友的真情,她一直和周圍的人彼此算計,直到最後,她親手將曹倉舒送進了江東大牢。
白燁走到她身邊,抬起手按住她的太陽穴,輕輕地揉著,柔聲道,「你累了還有我,還有姍兒,我們都會陪在你身邊為你分擔,只要你肯全都說出來。姍兒說我很笨,所以你不要總是讓我猜你的心思,我怕有一日我猜不到你在想什麼,我怕我會誤解你
江虞稍仰頭望著白燁,白燁專注的眼神閃閃發光,風吹草低,白燁軟軟的話語觸動了江虞心中一塊柔軟的地方,余光睨向新土蓋上的小墳,江虞按住白燁的手背,輕輕道,「我們回去罷
白燁感覺到她手心溫熱,「嗯
回到江府,听見江老不在,白燁替江虞松了一口氣。那位江老對江虞苛責嚴厲,動不動就罰江虞跪著,白燁替江虞覺得難受。但江虞好像已經習慣了這些,一句話都未曾辯解,老老實實去院中跪著,一跪就是一整夜。
時間匆匆流逝,自抓住曹倉舒之後又過了幾天。吳郡似乎風平浪靜,周瑜和孫權也都沒有動靜,但白燁知道有些事情正在悄悄發生。曹倉舒所說的九轉丸能令人上癮,想必孫權和周瑜此刻正著急此事,故而沒有空閑來理會江家。
「江家是靠姐姐一手經營才發展起來的,」江姍不知何時站在了白燁的身邊,那日她听說了關于曹倉舒的所有事情之後連連驚嘆不已,一直責備白燁瞞住她,甚至想和白燁斷絕往來,幸而江虞安然無恙,否則江姍勢必不會放過白燁,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和白燁站在一起隔空望著房中的江虞了,「江府所有的支出也都是靠姐姐,作為一個父親本應是家中的支柱,但如今卻要靠女兒來支撐,父親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便待姐姐嚴厲了一些
白燁搖頭道,「江老愛面子,但非要用這種方式來表現他的尊嚴嗎?」
江姍的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要對白燁說些什麼,但最後憋了回去。沉默了一陣後,江姍道,「你是不是不回陰司了?」
「我也不知道,」白燁無奈苦笑,「這種事情不是我能決定的
「若是有機會回去,你會回去嗎?」
白燁扭頭看著江姍,她的大眼楮里帶著一種希冀,白燁喜歡這樣漂亮的眸子,溫暖舒服,總讓人想到陽光,「我會想辦法留下
白燁這幾日不單眼楮隱隱作疼,連太陽穴也開始疼痛了起來,有時候她甚至看不清楚銅鏡中的自己,有時候她听見了江虞在叫自己的名字,但實在看不清她在何方。她偽裝得很好,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她的異樣。
江虞手上筆走龍蛇,余光卻早已睨見了站在門口聊天的二人,她嘴角輕輕一勾,覺得世上最美好之事不過如此。就這樣出神了一會兒,忽然呼吸一窒,面色慘變,她強撐著壓住喉間的苦澀,深深吸氣,只覺胃部一陣痙攣。筆端顫抖,她只能暫時放下。過了好一陣,江虞才稍稍緩過氣來,背上已被冷汗浸透一層。扭頭轉視外邊,白燁和江姍都停止了交談,側目愣愣盯著這邊,江虞嘆了口氣起身沖著外面的人道,「何時門口停了兩只嘰嘰喳喳的麻雀?」
江姍面色一松,一蹦一跳竄了過去,挽住江虞的手趴在她身上撒嬌道,「我若是麻雀,姐姐你也是麻雀
江虞笑著睨了她一眼,「原來江府住滿了麻雀她說話間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朝著里面走來的白燁。
白燁笑道,「是你們兩只麻雀嘰嘰喳喳,我可很安靜她瞟了屋內一眼,問,「府內的事情都處理好了麼?」
江虞搖頭,「一批做完了還有另外一批,似乎總也做不完她與白燁四目相交,空氣中透著一種妙不可言的意味。江姍也感覺到了微妙的變化,眼眸逐漸黯淡了下去。「姐姐,我去整理院中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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