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街上人流如梭,街燈如熾,夜晚的京城依然是熱鬧非凡,晚上才是三教九流之輩呼朋喚友營營玩樂之時。
秦惑和花著雨騎馬在鬧市中緩緩而行,與兩側花樓里傳出的猜拳行令糜糜絲竹之聲格格不入。
「早年李虛子陣亡鐵石陣後,天道宗便由他師弟李蠻子代掌,要說,我的師父是李蠻子,李虛子只能說是我師伯。」秦惑的聲音在街市中顯得清冷而飄忽,像是發自遙遠的時空。
「那你師父呢?眾人都只聞听你的名字,卻極少提及李蠻子。」花著雨看了他一眼,可惜看不到他的臉色,不知道他這種輕飄的聲音配了什麼樣的表情。
「我師父前幾年就過世了,由于這些年來大家都在等李虛子回來,所以國師之位都是懸置,等了那麼些年,我師父彌留之際說不能再等下去,我才出來繼任了國師之位。」
听到這里,花著雨笑了一下,這個人說話好像從來都是溫和而委婉,就像跟謝老夫人解釋的時候一樣,幾乎是從頭解釋到末尾,大有一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之勢。
這不由讓她想起方籬笙,那廝雖然看上去高風亮潔,在人前一副不說清楚就顯然不誠實的樣子,實則流痞狡猾到了骨子里。不過,他同樣也有老實的時候,最起碼,他沒有隱瞞她任何事情,這一點,偶爾倒和秦惑有得一拼。
「不好啦,有人殺人了……」
隨著這一聲驚呼掠過長空,就見前面不遠處的人群四散奔逃,緊跟著就見十幾個黑衣蒙面人揮著雪亮的刀在追著人們砍。有被砍中的,在慘呼聲中倒斃于地,刀法狠辣,全往要害部位攻擊。有能逃開的,卻在也嚇得腿腳發軟,甚至有那被血腥場景嚇得呆住的,任那刀光無情劃破身子,倒下……
看到有人群朝這些涌來,花著雨緊急勒停馬,秦惑沉聲道︰「你先去旁邊店鋪躲躲,我去看看情況。」
「你趕緊去,不用管我。」
花著雨翻身下馬,急步朝旁邊正準備關門的一個茶行奔去。秦惑則和遠遠跟在他身後的八個武士朝出事地點策馬過去。
茶行里已經擠進了十多個路人,老板看到花著雨朝他們奔去,趕緊把門又拉開一些,花著雨箭步跨進去,連聲道謝。
老板將門栓上,屋內十多個面色驚恐的人方才松了口氣。但是卻不敢調以輕心,都支起耳朵傾听外面的動靜。只聞得不但有蹄聲急過,又有呼喝聲,似乎在漸漸遠去。
正在眾人以為暴徒遠離的時候,厚實的木門突然被人連踢,只被踢得三下,大門就轟然倒地。隨即有五六個蒙面暴徒目露凶光地在屋內一掃,同時領頭的朝花著雨一指,「在那里!帶走!」
所有躲避的路人驚恐地往後直退,花著雨卻不想害了他們,握了握藏在袖底已上了膛的火槍,冷靜站出來道︰「既然是來抓我的,就不要亂殺無辜了,我跟你們走就是。」
那領頭人冷哼一聲,一揮手,後面兩個暴徒就上前來欲架住她,就在兩人一左一右分開時,說是遲,那是快,花著雨猛然抬手,只見兩團火光,兩聲槍響,那兩個暴徒已各自胸口開花,轟然倒地。
這一變故,將那其他的暴徒驚住,他們同時揮刀上來,花著雨一個翻滾,手中火槍連開,也不知有沒有傷到人,然後只覺握槍的手腕一陣劇痛,火槍已掉落地上。
有人一腳將火槍踢得老遠,一把刀同時架在她脖子上,「竟然還敢反抗,是要我現在就剮了你?」
花著雨睜開眼,狠狠瞪著那個領頭人,剛才分明是他一把飛刀傷了她手腕,冷聲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將刀在她脖子上比了比,聲聲森寒,「你無需知道,如果想活命,就給我老實點!」
他隨即在她身上連點,待她不能動彈後,便把她往肩上一扛,就出了門。
眼下街道上已經空蕩蕩一片,而在另外的街道上,分明還能听到呼喝砍殺聲。很顯然,暴徒是有組織的把听政院的人引開後,再伺機對她下手,看來對她的行動已是了若指掌。
花著雨一時實在想不通究竟是誰要抓她,難道是跟上次在秋獵場一樣,是西齊半月殺的人?
還沒待她想完,那人扛著她瞬間就騰空掠向屋頂,四五個暴徒緊跟其後。
由于暴徒跑得太快,被倒扛著的花著雨強忍著翻滾的胃,盡量睜大眼看著四周景致,希望自己不會連個被抓走的大致地方都不知道,當個糊涂鬼。
只是還沒跑多遠,忽听到前面兩個領路的暴徒各自驚叫一聲,然後就捂著脖子從屋頂失力朝地上滾去,分明是瞬間斃命。
後面兩個暴徒驚駭莫名,抽刀前撲,沒听到任何聲響,兩人亦同時捂頸滾落,一時間,花著雨也只覺陰氣森森,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那扛著她的暴徒似在和人對峙,肌肉繃得緊緊的,就在她還沒想明白的時候,暴徒突然提著她往前面一扔,然後調頭狂奔而去。
無法動彈的花著雨只覺她被人一把提住衣後襟,隨即又被橫放在屋脊上,她還沒看清提她的人是誰,那人放下她後就提步朝最後一個暴徒急追而去。她奮力扭頭,那瞬間奔離的人身如閃電般縱遠。縱然如此,她卻能認出那背影,那瘦瘦小小的背影,不是冥歡是誰?
她不禁大叫道︰「冥歡,不要追了,回來,我們都在找你,回來……」
然而那身影卻像沒有听到她的叫聲一般,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盯著那黑暗之處,卻不知冥歡為何會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身上的穴道被制,她只能靜靜地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果然听到馬蹄聲由遠而近,然後有人發現了滾落地上的黑衣蒙面人,下面火光聚集,分明還听到了楚明秋的聲音,「這里有傷者,看看花七小姐是不是在這附近。」
隨即火光四散分開,花著雨揚聲叫道︰「我在這里,在屋頂上……」
她身邊立即一陣風起,就見到青紗帽的秦惑已落到了她跟前,「是不是被點了穴?」
他低聲問。
花著雨閉了閉眼,「是。渾身上下都不能動彈。」
秦惑蹲,在她身上連點幾指,身上立即氣血暢通。花著雨一個翻身坐起來,急問道︰「可有知道是什麼人要綁架我?」
秦惑掀開帽檐,關切地看著她,「有沒有哪里受傷?」
「一點小傷,不大要緊。」
秦惑點了點頭,「那些人極是狡猾,先是在大街上行凶,殺了不少路人,引得所有人離開後,便由另一路人馬去抓你,雖然從面目和殺人手法來看,像是西齊半月殺的人,可是你一個千金小姐,一個殺手組織的人為什麼要為了擄走你如此大費周章?」
果然是西齊半月殺的人。
花著雨搖頭,「我也不知道遠在西齊的半月殺為何會盯上我,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秋獵場也被他們追殺過一次,如果那次不是師父恰巧路過,和他一起掉入山洞沒讓對方得逞,恐怕現在已不知在哪里。」
「半月殺的人一再要擄走你?」秦惑目光閃耀,思索道︰「如果你自認從未與他們接觸過,是否是因為你姐姐花著月?」
花著雨一怔,這個問題她從未想過,但是秦惑的分析卻極有道理,唯一能讓她惹上西齊人的,只有兩年前和親西齊的花著月。可是花著月已死,是什麼原因讓一個頂極殺手組織的人要擄走她?
「剛才是誰救了你?」秦惑看著她。
花著雨剛想說,轉而覺得不能暴露了冥歡,便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是誰,那幾個擄走我的殺手一遇那人就死的死,逃的逃,我由于不能動彈,根本連那人的影子都沒瞧見。」
秦惑笑了笑,也不再多問,把帽檐放下來,伸手道︰「走,我們下去吧,四皇子已帶了城防司的人在等著。」
花著雨把手放到他掌心,他輕輕握住,隨即只覺掌心有氣流緩緩由手上經脈傳來,花著雨頓覺身輕如燕,在他的提攜之下,整個人已輕飄飄地朝地面落去。
「花七小姐沒事吧?」楚明秋果然帶了諸多城防司的人,他正在驗看那幾個殺手的傷口,看到秦惑帶著花著雨下來,便沉聲上前問道。
秦惑道︰「好在被人救了,那些殺手呢?」
楚明秋的臉色有些奇特,「這幾個殺手死得很奇特,和那次北冥使團在曲靖的死法很是相似。」
花著雨暗驚,月兌口而出道︰「難道是被人抽干了血?」
楚明秋微搖頭,「不是被抽干了血,恐怕是來不及抽血,因為他們的傷口都在頸脈上,是被人用指甲割斷的,血灑了一地,極是恐怖。」
花著雨不敢置信,趕緊走到那幾個死者面前,果然,這四個殺手都是死于同一種手法,他們都是頸脈被尖利之物割斷,血已差不多噴灑殆盡,個個都是一副干癟異常的樣子,死相恐怖。
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之前她明明只看到冥歡一個人,分明是他動的手,可是這些人卻死得如此奇特,與他北冥使團的全軍覆沒如出一轍,難道北冥使團的覆沒是他所為?
可是這可能嗎?他為什麼要殺使團?難道他對她說的那些紅衣人都是假的?
不是,絕對不是,冥歡絕對不會干出那樣的事。而且,他今天分明是在救她。
只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唯一能解釋的,之前她看到的,或許是別人,是她認錯了,根本與冥歡無關。
心內雖然驚異連連,她面上卻不敢表露絲毫,隨便表示奇怪了兩句,便在听政院武士的護送下,和秦惑一起回了听政院。
由于她實在心急于冥歡的下落,當下不敢在耽擱時間,便全力靜下心來坐在道室頌經,中間青一拿了傷藥進來,她自己胡亂把被刀割傷的右手腕包扎了一下,便心無旁貸的繼續讀經文。
直到第二天傍晚時分,秦惑才進來道︰「已經差不多了,這次花七小姐很用心,就到此為止吧。」
听到此言,花著雨立即坐了起來,「如果完了,我是不是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當然。」秦惑看著她,「一夜未睡,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回去?」
花著雨一揖,「多謝大人好意,只是不管大人這里再好,我還是回去休息才會安穩。」
「好,那我也不留你,還是讓青一送你回去吧。不過我會多派幾個漠旗衛跟著,不會再讓半月殺有機可乘。」
自是再好不過。花著雨隨他來到前院,青一已把馬車準備好,待她上車,秦惑又笑著道︰「等我去皇宮後,一定在太後面前說說你的功勞,說不定太後會讓皇上輕懲你們花家。」
花著雨連擺手,「不用不用,為皇太後做這一點事是應該的。我們花府的人犯了錯事,按國法該罰的還是罰,就不必讓皇太後有負擔了。」
秦惑不置可否,「你若是有什麼事,隨時可來听政院找我。」
花著雨笑笑,「多謝大人厚待。」
終于將車簾放了下來,花著雨暗松了口氣,半靠在馬車里,恨不得馬上就能回到靜婷苑。
回到花府,氣氛照舊,听說她回來,芍藥和琴兒幾個立即就迎了出來,「小姐去听政院這麼長時間,可讓我們擔心死了。」
由于一夜未睡,花著雨神態盡顯憔悴,她揮了揮手,「在國師大人那里,自不會有什麼事。冥歡回來了沒有?」
芍藥皺眉道︰「一直都沒有回來,可奇怪了,我們也不知去哪里找他。」
花著雨心里一沉,便道︰「先給我打水沐浴吧。」
看她臉色沉重,幾個丫頭也不再多問,紛紛去準備衣裙洗漱用品去了。
待她們把水打好,花著雨關上房門到屏風後月兌衣,方發現那把火槍給丟失在茶行了,只覺可惜,當時子彈已經打完,撿到的人或許無法知道火槍的用途,可是再要去做一把,耗費的時間又會長了。
把一身疲憊都泡去後,人已了無睡意,吩咐人把水和換洗衣物拿出去後,交待了一下她要休息了,就關上了門。想問問方籬笙找冥歡的情況,便掀開床板下到密道,卻發現昨日留給方籬笙的信箋根本是原封不動,很顯然,方籬笙還沒有來過。這倒是奇怪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頭頂的床板復原,就沿著密道往方籬笙那邊行去,等到了石階處,她只輕輕一推,那塊鐵板居然開了,看來是方籬笙預防她過來,並沒將密道封死。
她爬上去,屋里點著一盞油燈,卻空無一人,她不禁奇怪地朝外走去,忽然听到隔壁傳來粗重的呼吸聲,「正善雖然受了傷,但是他還是帶了僅剩的幾個人朝西追去……我便和幾個神風營的人沖破重圍回轉來向主子報信……幸得主子預感靈,大半夜的時候就趕到了那里,不然……主子恐怕永遠也無法知道是誰派出重軍劫走我們的米糧……」
這分明是怒叔的聲音,他不是跟正善一起押糧回東臨了嗎?難道……那些米糧遭劫了?
花著雨停下了腳步。
「你們確定是西齊人劫了糧食?」方籬笙的聲音森寒。
「沒錯。不僅是西齊人,在屬下和神風營的幾個弟兄的突圍的時候,還听到有人呼那個青甲將帥為太子,恐怕他就是那個毒太子。」
「毒太子?蘇植?」
「沒錯。」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但是氣氛分明很沉重。
「看來西齊已經按捺不住要出手了,」方籬笙道︰「上次在秋獵場的刺殺,這次又針對我們的米糧,雖然外界不知道是我們東臨之物,但是那毒太子分明是想挑起大澤與南胡的戰禍。既然如此,高山……」
「屬下在!」
「你傳信龍九,讓他把寧城的方家全部解決了,然後向大澤報備,說西齊殺光方家劫了米糧,不信大澤和南胡再會姑息西齊的迸殺!」
「那主子呢?」
「我?自然是方家唯一逃得生天的方大公子,名正言順要剿滅西齊的苦主。」
听到這里,花著雨忽然感覺到這等殺伐雖然還只是口頭上說出,但是那等殺氣已透窗而來,在這個冷兵器時代,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人們把別人的生死看得比螻蟻還輕。可是這就是歷史的使命,物競天擇,所有的人,都將在這時間長河中做出自己人生無法選擇的選擇。
「在外面听了這麼久,進來吧。」方籬笙的聲音忽然在里間響起。
花著雨也沒覺不好意思,推門進去,竟看到怒叔一身血污,旁邊還有幾個身著勁服的漢子,身上都掛了彩,方籬笙在坐,高山左側在侍。他們分明是在開會。
只是方籬笙一身淡藍長衫亦是一身風塵,好像是趕了很長的路一般,看來從昨天他就接到消息,然後就去接應怒叔他們去了,才到沒多久。怪不得,她放到密道的信箋會沒動,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京城里。
「怒叔,你們幾個受傷了的先去休息吧。高山,你去辦我交待的事。還有,讓人把水打好,我洗後再吃飯。」方籬笙沉聲吩咐道。
得到指示,各人向花著雨行了一禮,便各自離去。
方籬笙向她招了招手,「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花著雨依言坐了過去,方籬笙輕握住她的手,「看你臉色憔悴,難道是因為想我造成的?」
有這麼多事,他都還有心情開玩笑。花著雨沒好氣的擰了他一把,「你知道我昨天去了哪里?」
方籬笙望住她,似笑非笑,「去了哪里?不要告訴我,你又去會了哪個男人。」
花著雨也半開玩笑的看著他,「沒錯,確實會見了一個男人。」
「是誰?」方籬笙淡淡問。
「國師秦惑。」
方籬笙臉色瞬間發黑,看了她半晌,微眯了眯眼道︰「那個秦惑是不是誘惑了你,會讓你又去見他?要不要我哪日把他那張臉劃爛了,以斷了你常想見他的念頭?」
看他說得煞有介事,花著雨也不再逗他了,嗔了他一眼,「他是有正事才叫我過去,幫皇太後最後頌經了十二個時辰。不過在這之前,我卻在大街上遭到了一次劫殺。」
方籬笙捏了捏她的手,「一定很驚險,願聞其詳。」
花著雨稍措了一下詞,「不知道你有沒有找冥歡的下落?」
方籬笙沉默了一下,「你剛才也听到了,因為米糧出了事,我倉促就出了京城,還沒來得及找尋冥歡。而派下去找的人,根本沒有他的消息。」
「所以說,今日我在大街上雖然是又遭到了西齊半月殺的劫殺,準備來說應該是擄掠,但是我卻看到了一個背影很像冥歡的人。當時如果不是他,我現在或許已到了一個未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