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倫樓,身在鬧市迎面便是以前大出紅差的菜市口,康熙以仁治天下,每逢秋決慎之又慎,國人善于淡忘的習慣加京師寸土寸金的格局,曾血污橫流之地也有商業之繁榮,修竹綠樹掩映一座莊院,越過漢白玉的精雕小橋可見伯倫樓的真面目。
主樓高三層窗分八面,正中一匾額手書四個楷體飛白大字「伯倫不歸」,左右為二層樓間夾一層,整個造型便如台階更像一把端坐的太師椅。歇山頂琉璃蓋瓦斗拱鉤心,推窗望,繁華地販夫走卒名利場,低頭便是一層頂的小花園,綠草如絲繁花似錦,間或荷缸三處錦鯉兩尾無不精致,伯倫本就是晉朝竹林七賢劉伶的別字再加上鬧中取靜更可感今懷古,難怪成為京師第一飲食之所!
八仙桌,雨前碧螺剛添新盞蕩漾淺綠,南北珍饈山精海味只剩骨皮狼藉,習武者多加餐飯,慷慨者多是好酒豪客,兩名武將一個小爺狀若饕餮海吞胡塞酒到杯干,豪爽之態影響,連張廷玉都多吃了一碗飯,至于什麼食不語,武丹請酒就為了勾出弘皙貝勒的心中計,再有一個特意湊趣的好奇寶寶張宗仁可能嗎?
酒桌有三個境界,一是歡聲笑語,賓主相勸左顧右盼頻頻舉杯;二是豪言壯語,或親近或有隙者單打獨斗,恨不能提壺灌頂;三是胡言亂語,借酒遮臉,不敢說不願說或不屑說的都要一舒胸懷,哪怕針尖大小的話題也能扯到天大!最後便是無聲無語,人之飲酒冷暖自知,君子日三省,小人長戚戚!
武丹需要的是第三個階段,可他第一個到了,四斤老窖下去人有八苦武丹有三嘆,一嘆國人滿漢分際,康熙食不能安夜不能寢,為奴者雖殫精竭慮不能為主子分憂;二嘆為人子忠孝不能兩全,老父年近八旬卻不能時時侍奉左右,唯恐子欲養而親不待;三嘆弘皙貝勒胸有錦繡月復存華章,不缺殺伐果斷之手只欠大展宏圖之台!
「老武,慎言啊!」老武是來時議定的稱呼,弘皙為主子,太子的頭生子沒養住序齒為二爺,張廷玉做管家,武丹做長隨,張宗仁就是書童跟班。《》
文者慎獨,飲者慎口,張廷玉便如真的管家一樣保持清明,這三嘆實在要命,滿漢分際是皇上心月復事怎能訴諸與公眾?忠孝難兩全是臣子本分分屬榮耀,居高位,真請你回家樂意嗎?給弘皙大展宏圖之台,你要教唆他謀逆來一出玄武門麼?
「老張不急,」弘皙搖頭晃腦也多七分酒意,「老武雖是醉言更見赤誠之心,即便你午夜夢回便無此憂慮麼?尤其是今晚之後——」
弘皙笑的有些調皮,就像家中幼子自以為奸計得逞騙過父親大人的模樣,張廷玉一時無語,否認,那是騙自己,自污的念頭能平白起平白落?
「老武啊,除了你那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憂慮,其他的你大可把心放到肚里!」弘皙拍了拍武丹的肩膀,「听爺給你講講這滿漢分際——」
「國族居北地擅游牧崇尚強者為尊,漢族在南為農牧儒家仁者王天下,兩個生活、習慣、風俗、包括理念迥異的族群因為入關這事硬生生捏在一起,有矛盾是可肯定的也是必須的,但不是狼入羊群,想吃哪個隨便下嘴捋掠即走,也不是虎入狼群,就算不吃也挨個咬死,宣告自己的領地,真若如此滿漢皆是禽獸!確切講應是同一種群間武力上的征服,心理上的同化,是一手鋼刀一手蜜糖的宣告話語權,是為牧天下主宰之爭!」
「這就像秀才遇上兵,像村里剛從遠地搬來了新街坊,也可說是一乘小轎抬來新婦,彼此因為互相的不習慣而排斥,彼此歧視中壯漢的拳頭堵住了秀才的嘴、新街坊成了里正、新婦做了主母,一時之爭獲勝者總是最有勇武者,棍棒之下出孝子,強權之至便會忍辱偷生委曲求全,假以時日就成了習慣,這便是鋼刀的好處!」
「但同化卻不是這麼簡單,蜜糖雖誘惑不來拿總不能驢不喝水強摁頭,怎麼辦?」丟下一個疑問,弘皙卻端起了酒杯淺嘗輒止,卻不說話。♀
這不是吊人胃口嗎?莫說好奇寶寶張宗仁,就算張廷玉這樣的大儒資深重臣又何嘗+激情小說
「天地分陰陽,以弘皙之見,飲食男女之人倫大欲便是一切之準則,其最終目標便是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者,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身慚燕爾偕老夫妻,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弘皙道︰「在此之前現有男女初見,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不悲不喜,不來不去!」
「第二便是互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見獵心喜,寤寐思服,琴瑟友之,鍾鼓樂之。美人有三態,其一者待字閨中,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其二便是婦人,有烈婦,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有節婦,恨不相逢未嫁時,事夫誓擬同生死;有寡婦,閨中獨看倚虛幌,鬢濕鼻寒淚痕干;有**,竹子當收我不收,筍子當留我不留,繡球當撿我沒撿,空樓兩手撿憂愁!這其三麼便是娼妓!」
「閨中獨看者需三媒六聘,父母之約媒妁之言,紅轎鑼鼓是為禮賢。即便有若英台山伯者,亦只能生不可得以死求之!」
「烈婦者,絲成白綾,膠做婦弦,欲言攜手者,弦中意纏綿!」
「節婦者,縱使美人不是母胎生,應是桃花樹長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不拿風流爭勝,**陣里出奇,捱光這種事只需到了九成九,便待亡身入陷坑!」
「寡婦者,生死兩茫,心恐相逢不相識,惟有淚千行!有鳳求凰,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兩翼俱起翻高飛,自此交頸為鴛鴦!」
「**者,簾幕風柔,朝來峭寒輕透,紅英滿眼,便是催人去也難留。但有潘驢鄧小閑,只鸞孤鳳怕是瞬時間交仗成雙——」
弘皙話未完,武丹呵呵一陣怪笑,張宗仁嘎嘎直樂,樂罷了竟然對弘皙拱手,「二爺小小年紀對男女之事竟然如此精通,小子這廂先行個拜師禮,學了爺這身本事正好獨佔絳香樓那妙玉花魁——」
「啪——」不用弘皙動手,張廷玉早一巴掌拍過去。
弘皙之喻雖粗鄙直白,然夫子做《禮》也曾言︰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焉,弘皙之說分明是有先賢之風借通俗之語而警世,寓情寓理更兼文采飛揚,假以潤色堪可與王陽明之「昨夜秀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眾里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三重境界星月爭輝,並稱瑜亮。
如張宗仁竟然直接當做媾女的勾當,打他便是當頭一棒,「二爺以男女做喻乃大學問!如你張家便是待字閨中者,皇上禮遇有加才有張侯鞠躬盡瘁死,豎子無狀,焉敢玩笑?他日見了張侯某家倒要問問他如何教育爾等!」
張宗仁吐吐舌頭,事涉先祖再敢胡說?只是瞥向張廷玉的眼神帶著憤憤,我張家如此,你張家難道不是,一朝雙宰呢!一想老爹的家法,張宗仁跳月兌之態全無,整個一蔫吧茄子,可憐巴巴的看著武丹,剛才你也樂來著!
「武丹受教了!」有張廷玉這一解釋,先前雖懵懂現在也能對號入座了,「這烈婦便是前明之死忠,如史可法、陳子龍等,螳臂當車與那前明玉石俱焚;這節婦便是被我朝接手之降將,如祖大壽、洪承疇、施瑯等,外無糧草內無救兵,國恨家仇必選其一;這寡婦麼——」
瞥一眼張廷玉雖沒言語,可張廷玉心里發苦,堂堂桐城學派的領袖張家竟然等同私奔的寡婦,把智商拉到跟武丹一個層次的舉例實難接受!
張宗仁的小眼楮卻眯成了一條縫,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清代明而王天下,張家這明朝的讀書人就跟死了老公的寡婦一樣只能「再嫁」——當然,他這副賊眉鼠眼的樣注定欠揍,自知失態的武丹老大一拳擂在他的肩頭,立馬岔開話題,「士子不曾歸心便是朝廷的水磨工夫沒到位麼?」
「錯!」弘皙搖頭,「你忘了爺還沒說娼妓麼?」手指輕點張宗仁,「宗仁啊,你小子剛才說什麼絳香樓的妙玉,給爺講講!」
「好唻,」這種言情故事還真是張宗仁的特長,在他看來小主子這是在扯開話題打開尷尬局面呢,「說京中花魁,當屬絳香樓花魁妙玉,據傳本姓莊,也是書香門第,舉家遭禍而落入風塵,易名妙玉
「十六歲梳攏,小的有幸見過,徹夜難眠作文以記之︰美似初春柳葉,常含雲煙恨雨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風情月意,縴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的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解語花,芳容窈窕玉生香——」
「閉嘴吧!」弘皙一拍桌子,打斷了張宗仁的搖頭晃腦,「莫在爺面前充什麼無恥文人,這分明是那《水滸傳》里描寫潘金蓮的詞句!」
「啊——」張宗仁一瞪眼,「他娘的,怪不得我給那妙玉吟誦完了就被請下樓,連100兩的銀票都還給我了,小爺還以為她對我情有獨鐘呢!可惡的臭丫頭,五十兩銀子就這麼戲弄哥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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