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君天下 第二十八章 鄔某做仗馬

作者 ︰ 毛毛的老爸

「貴人暫息雷霆!」

清朗之音響過一人出現在門口,臉色蠟黃額寬長眉,細目仿佛隨時眯著,偶爾睜目漆黑的瞳仁便似乎秋日之深潭幽不可測,鬢隱淡霜,更添幾分無形魅力,淺灰的長袍漿洗到發白難得是一塵不染。♀

來人進門向方李二人言作厲聲︰「二位也是讀書人,斷章取意也就罷了,縱是心系聖賢,且不聞當日漢昭帝桑弘羊鹽鐵辨證?作色而不應,悒悒而不言,憮然而四據,何等氣度?動輒使人無立錐之地,爾等之心性怎可惡毒如斯?今日這頓打便是教訓!」

訓罷了,朝著弘皙拱手面色已換,微笑道︰「在下鄔思道,適才與二仁兄听得高論,擊節而贊恨不能顏見,若有幸听得全篇想必當浮一大白!」

行至桌前,撿兩個僅剩的之杯,晃晃酒壺听得水響面露微笑,「這位貴人,衡臣先生,此酒粟于天下之田,去秕萬民之臼,釀之以不斷之水,盛堯之杯,孔之斛酌之,飲此酒入宰相喉,清者可以為聖,若海納百川,濁者可以為賢,求同存異,可否飲勝?」

這人有點意思!

就像家長看孩子跟人打架還打輸了,必定先要教訓自己的孩子,罵孩子是恨其不爭于對方也是暗諷,比如說就你這小個子也敢跟高你一頭長你幾歲的動手,其中「高」「長」必定是重音乃至聲嘶力竭……哪怕我們先招惹你,可你以大欺小就有道理不成?

這例子更有意思!

昔年,漢武帝外事四夷內興功利,兵連而不解天下共其勞,致使府縣空無。昭帝始元六年,由皇帝組織召開了「鹽鐵會議」,一方是由皇帝召集的賢良文學60余人,乃是董仲舒的的徒子徒孫,另一方是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為首的政府官員,會議開始只是就鹽鐵專營、酒類專賣辯論,其後卻直接指向了先皇武帝的為政得失。有桓寬整理記錄雙方之辯,流傳于世便是鹽鐵論!

從地位上講一方有丞相有上大夫另一方只是聲明遠揚的文士,其情其景與剛才何等類似,賢良們高舉「仁者正其義不謀其利」大旗,以「明其道不計其功」為利器,直指鹽鐵酒類的專營,均輸、平準、統一鑄幣等一系列財經措施,乃是與民爭利,為舍本求末,甚至屯田戌邊、對匈奴的外交政策、法制等皆成為目標。賢良們直指當朝違背「貴德而賤利,重義而輕財」的信條,是引誘人民走背義而趨利之路……會議結果,賢良大勝,廢除了全國的酒類專賣和鐵官。

儒家講禮,子不言父過,下不言上非;昭帝直面賢良文學之士批逆鱗,其胸懷可以與上賢堯舜媲美,而朝臣一方呢,坐而論道即便被攻訐,君子動口不動手,而「小貴人」呢?這就是反諷!

而但凡勸架除了止干戈還有保護弱者的意思,這就有「受了教訓」,隨後以酒賠罪,飾以「天下、萬民、堯之清平、孔之仁恕」,「宰相肚量、求同存異」,既送高帽又委婉低頭,這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著頭,否則他見一次打一次怎麼辦,更何況這樣的打到死還不放過!

「你誰啊?會說幾句漂亮爺就要給你面子?」弘皙嘴一撇,「或者,你長得更美比他們更像花魁——」

「二爺,」張廷玉難得僭越一次下屬的職責,他本就惶恐弘皙的做法有人打岔正好做一些起哄架秧子的小手段,背對弘皙使勁的打眼色,「這位仁兄,雖方靈皋與這位不分青紅兼辱我太甚,然張衡臣也非是小肚雞腸之人,只是二爺豈能輕辱——」話至此猛的一停,「你便是鄔思道鄔靜仁?」

鄔思道,無錫才子,府試鄉試連戰連捷,中秀才舉人都是頭名,三十六年應南京春闈,三場下來,時文策論詩賦做的花團錦簇,出場時自付不在前五也跑不了頭十,誰知道皇榜一張,這位恭添榜末!

反常為妖必有疑竇,仔細打听才知道主考左玉興、副主考趙泰明都是撈錢手,除了朝中大佬關照請托的,一概以孝敬取士,名次高下按質論價童叟無欺!鄔思道憑著真本行拉硬弓不肯撞木鐘鑽營,自然是名落孫山。

心高氣傲氣急了,干脆糾結了四百余名落榜舉人,+激情小說

恨不能請上蒼雷劈電擊的委屈憤懣,不死不休的酣暢豪情,他倒是痛快了,可南京科場四腳朝天,國家掄才成了笑柄。康熙震怒左趙二人革職罷官永不敘用,但國有法制,鬧貢院是掃了國家體面,參與的士子們收監的收監、流放的流放,最差也是革功名,拿不到鄔思道這個「正」犯的江南巡撫連降兩級,至今朝廷各地依舊在畫影緝拿,想不到卻出現在這里!

「百聞不如一見,見面更甚聞名,」張廷玉點頭,舉杯一飲而盡,「這杯酒敬靜仁,果然好文采,好膽量,好氣魄!」

好文采有贊當初的檄文、今日之酒辭,也有嘆驚艷絕才之人恐遭不測;好膽量是弘皙制怒之下的侃侃而談,是明知見光死也不肯匿跡而去,膽量不足以相容只能加以氣魄!

「哪個鄔思道?」弘皙也是一愣,「那個鄔思道麼?」

還記得躍馬四阿哥府上麼?找的就是瘸子,你這腿腳利索的也敢叫鄔思道?真的假的?

「不錯,正是在下,莽書生鄔思道——」話音未落,鄔思道一步欺到弘皙近前,手中酒壺如利刃抵在弘皙的脖子上,身子一轉就像抱孩子一樣把弘皙攬在身前。

此一遭突變,就算張廷玉也未曾料到,文膽無雙的鄔思道竟然做出挾持人質的勾當?情急疾呼︰「靜仁不可——你可知他是誰?你又可知後果?」

「以衡臣公之尊貴也要呼一聲爺,再加上腰間的明黃帶子,這位貴人想必月兌不了鳳子龍孫之列,事涉天家,恐怕最少要誅三族的!然自三十五年招禍,短短幾年間父母雙亡家業俱灰,而今孤零四海孓然一身便是殺無可殺又有何懼!」

「當日桓溫游寺,和尚不拜,桓溫說︰沒見過殺人不眨眼的將軍麼?和尚反問,沒見過不怕殺斗的和尚麼!」鄔思道格格一笑,「君王一怒流血漂杵,然匹夫一怒也可白虹貫日,衡臣公,汝敢玉石俱焚否?」

玉石俱焚?

張廷玉一怔之下又險些笑了,鄔思道觀服飾確身份心思稱縝密,審言行定天性堪透人心,可做綁架——即便常人,滿屋人只有弘皙是個孩子,偏巧身份尊貴,幼兒持金于鬧市是找搶呢更別說這女圭女圭本是就是金疙瘩,換人?那倆武夫想都別想,張廷玉?狡詐凶殘四字做底子,他要不怕要挾呢?唯有這身嬌肉貴的孩子才能讓所有人投鼠忌器!

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弘皙當日說「身若金剛」康熙曾有疑竇,小貝勒取過天子劍斬在脖頸除了一道白痕眉頭都未曾皺一下!白瓷的酒壺壺嘴再利能有劍鋒之銳?又或者你以為手難縛雞的自己可以制住一拳擊倒奔馬的小貝勒?

笑完卻更苦,鄔思道敢行此舉,怕是這三人真要「無遺類」矣,果然是莽書生!

武丹張宗仁倆人嘴角都咧到腮幫子了,肚子抽抽的險些連手里的小雞子都顧不上,左李二人只剩悲呼︰「靜仁兄——」

要不是他們非要來伯倫樓要不是他們拍案而起,怎可能有今日之辱又何必鄔思道行險,悔不當初說得就是他倆!

「二兄不必做小兒女狀,鄔某之為不過死得其所,」鄔思道大笑兩聲,「昔日走匿同年遭劫,自此楊意不逢,縱撫凌雲唯有自惜;今日再棄二兄不顧,鐘期難遇,枉奏流水僅剩慚愧,便是靜仁也難原諒自己!」

尾聲帶著悲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可——不甘心啊!

想他鄔思道自幼心高氣傲,皆因氣盛血涌的莽撞行徑轉瞬既是家破人亡,幾年顛沛流離隱忍委屈中惟一的念想就是朝廷大赦天下,走科舉,功名奮而取,權當嘗了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夙願,可——一壺濁酒,是非成敗轉頭皆空,罷罷罷!

「衡臣公,張家幾世清名在前,若以張家清譽為保,釋兩位仁兄離開,全其功名,鄔某留下隨你處置即便身剮亦無怨,今日事就此作罷,如何?」

「靜仁兄!」那兩位更悲愴,君不棄,吾輩怎敢離?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縱是保全功名怎堪苟且偷生?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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