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其源頭出自山西北部,如一條蜿蜒長蛇伏流東北、經內蒙匯邊外諸水,回繞直隸經宛平劃過京城之北域奔津門入海,其流上游陡峭,自黃土高原直沖而下裹挾了大量泥沙,中游除去草場便是平原地勢平緩泥沙逐漸在河床淤積,整條河永遠是黃橙橙的自古便有小黃河之稱。
河之蜿蜒往往便是種族國家疆域之邊界,自匈奴與大漢至前明與後金皆是,兩支族群圍繞永定河反復爭奪廝殺血流成河尸橫遍野,古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中「無定河」便是其另一個稱呼!自前明開始無定河的稱呼又有了新的含義,那就是誰也不確定這條河什麼時候決堤,明正統九年,決堤的永定河甚至沖垮了始建于金大定二十九年的盧溝橋。
清接管了前明朝廷也接管了永定河的水患,康熙三十六年,欽命于成龍治理水患並賜名永定,寓意永遠安定國泰民安,重修盧溝橋,並遣大皇子胤禔率正紅旗以助。去歲,永定河水晏河清,聖駕攜文武百官親祭,將永定河舊河道定為八旗兵秋閱之所,下旨于盧溝橋東側修建行宮,沙場秋點兵,看曉月當空天上月圓水中圓月親題盧溝曉月四字作為勝景之名。
艷陽下的永定河水波不興夾岸楊柳舒展婆娑身姿,浩淼河面上有白帆點點檣櫓咿呀,水氣升騰雖暑日亦清涼。雖無曉月盛景但橋墩上千姿百態的獅子卻看的更清,有獨踞若睥睨者,有仰天似長嘆者,有俯身欲戲水者,有低頭觀游魚者,其他母子相擁、父子相嬉、兄弟接踵、姐妹摩肩、夫妻交頸者數不勝數。
橋本是通行之所兼有盛景,自是往來人群熙攘。據說能數清石獅數目便是有福之人,更有青衫士子、黃發垂髫、花信少婦、妙齡少女此類好事有閑的人群如寺廟朝香一樣,近乎虔誠的一遍又一遍的數著數著獅子!
「氣死我了!」一個丹鳳眼鵝蛋臉面的女子于橋頭恨恨跺腳,豐滿的身體也隨著微顫,厚潤的朱唇吐出連串的憤憤之詞,「我已經數了三遍,每回數目都不一樣!」
「我說公主殿下,有時間數獅子不如早點把你那手下招出來,本人可沒時間在這陪你玩!」一個倚在獅柱士子打扮的年輕人不屑的撇嘴。
年輕人本是劍眉朗目,可一雙眼楮卻總是眯著,右手握著一把刻刀左手則是一根黑魆魆的鐵管,即便是說著話可目光也不時的瞄著鐵管,甚至朝里還吹了一口氣,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顯然不如冰冷的鐵管更有吸引力。
「小戴——」那女子一嗔一嬌皆是美艷,若弘皙在想必一定認得,這位不是別人正是不被人待見的麝月長公主,只不過換了往日的尊貴裝扮更像是來游春的少婦還是帶著點閨怨的那種,「不許叫公主殿下,叫大小姐,而你扮演的是本小姐的追求者,就不能熱情一點?」
小戴直接把這話當做橋下水耳邊風,無動于衷的樣子讓麝月有些泄氣又有不甘,「小戴,你要真追求本小姐的話,說不定我真的會給你機會,噢——」
「你這兩下還是留著忽悠你的那兩班手下吧,」小戴翻翻眼皮,「你我之間就像這橋之聯拱石獅相望,你看中我無非是我會的這點小玩意,我看中你也不過希望幫父親出一出怨氣順帶找些替死鬼做試驗一下我研制的武器,志不同道不合雖有交集但終究相忘于江湖!」
「那可不一定!」麝月歪著頭,嬌顏因為鄭重而多了真誠,與勸誡世人的觀音更多了幾分相像,「你為父親我也為父親同盡孝道,你出氣的對象和我的敵人也是同一伙人,更何況你我聯手算得朋比為黨狼狽共謀,只有相守機密何來相忘之說?」
「大小姐,你錯了!」小戴將刻刀壓在食指上晃晃,「」
「我戴亮之為父是泄憤,天若不公我來處置,吐盡胸中惡氣卻為喚起聖君覺醒,更多還是忠君愛國,而您,姑且不論您的父親是哪位皆是亂臣賊子,誤國破家之巨蠹,若戴某可早生幾十年必提槍跨馬取爾狗命,豈敢為黨共謀?更莫說狼狽,狽覆狼身,本人對你對你那般手下從來是敬而遠之的!」
「小子,你要死嗎?」覆身該是調戲,但敬而遠之比調戲更傷美人的虛榮,而所謂您的父親分明是暗喻生母的水性楊花?麝月臉面如水丹鳳眼閃過寒光,「你可知這橋上有多少人乃是吾父之舊部,只要本公主一聲令下汝便逃不了一個失足落水溺斃而亡!」
「戴亮自信臨死也能拉個墊背的,說不定還能跟公主做個同命鴛鴦遂了您的意呢,」戴亮卻不以為意,「長公主,您敢賭一把麼?」
麝月愣了,隨即無可奈何的搖頭,自信總是有底氣支撐,支撐戴亮的是他的家世,或說世家。♀
父乃戴梓,少年時就研制出一種火銃能發射百步之外。入伍從戎為康親王之幕,以三寸不爛之舌先勸馬玉成後勸耿精忠再勸韓大任立下汗馬功勞。引薦于皇上,知其精通天文歷法算學繪畫特別是精研火器遂留于宮中。
數年後成功研制奇器「連珠火銃」,形似琵琶可連續發射2發,帝心大悅命其研制西洋傳教士南懷仁欲制的母子炮,即開花炮。南懷仁一年未成戴梓十日而就,康熙攜百官親試,炮響處片片碎裂銳不可當,欽命母子炮「威遠將軍」。西征葛爾丹,昭莫多戰役中僅三炮就嚇得敵軍敗逃。
西征大捷,戴梓功不可沒,可惜沒有封賞卻因南懷仁使人污蔑陷害舉家流放盛京。戴梓于盛京,「驅人寒夜起,行役意如迷,夜火燒殘戌,霜披五更雞,冷灶吹余燼,開門參正西「白發扶筇衰曝背,青裙沒井晚炊煙,官糧輸卻余多少,社鼓逢逢促送錢!」
夜擁敗絮臥冷炕,凌晨踏冰拾松榛,虧得畫作還有人喜愛得以維持生計,全家才未餓死。無一日不盼著沐皇恩得赦回京,然盼的越久希望越渺,困苦中戴梓也明白了自己為流放的原因︰國族騎射為陷前明之根本,以少而勝多,火器卻能改變當前滿漢力量對比,西征之役恰是提供了鮮活的例證,如是飛鳥盡良弓必冷藏,聖心不改,國家承平,自己回不去!
覺悟,人也日漸一日的郁郁寡歡起來。為人子當行孝,行孝最好莫過達成老父之夙願,帝心不改就逼著他改國家承平就讓它亂,聖君不公自己也還他一個公道——做海賊,以快船利炮敲打一下大清水師本是戴亮的初衷。偏是偷潛貨船直下廣東見得西夷之快槍利炮後,得了父輩精髓也算科技人才的戴亮忽然卻有了時不待我國之將亡的憤青念頭!
與麝月長公主的相遇純屬偶然,甚至還有幾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等如刺蝟樣的兩個人慢慢的收斂起全身的刺才恍然發現——你也不是好東西!因此也有了合作的基礎,但僅限于合作!
長公主,大清長公主的干女兒,也是絕代美女陳圓圓的親生女兒。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皆因陳圓圓被大順朝的皇上李自成捋進宮婬樂,物歸原主後生下女兒,女兒肖母,叫爹的倆都死了還真不好確定是誰干的!可甭管是誰與大清都是世仇,不確定的身份還讓兩撥迷航的舊部重又找到舵手,沒事找事。
就像戴亮剛說的那樣所謂麝月的國恨家仇本就是笑話,就如螞蟻妄想舉著火鐮燃起大火燒死林中的老虎一樣,無需旁人動手自己就把自己累死了,但這不影響他武器支援的熱情,哪怕他知道前番的轟天雷險些炸死一個太子世子一個上書房大臣,棄騎射改火器當是觸動朝廷根基的變革,總要有人為此而犧牲,而犧牲者的塊頭越大得到的重視越多。
也就是在這種信念+激情小說
人飄然而去,手中的刻刀在鐵管上輕擊,口中呢喃依稀便是往生咒!
「大小姐,此人敢如此侮辱皇上,要不要把他干掉?」一個扛著糖葫蘆架的漢子壓低腰桿低聲詢問。
「干掉他你來給咱們提供火器麼?」另一個挎著竹籃的老嫗突然插嘴,「果然是泥腿子,動不動就要說干掉,上回連大小姐的貼身侍女都干掉了吧?轟,粉身碎骨哦——」
「都閉嘴!」除了拿出長公主的架子麝月也沒其他辦法駕馭這些桀驁不馴的漢子們,血仇不可改,「帶上東西,滾,本公主只想看到結果!」
那漢子微微躬身呵呵笑的走了,老嫗也消失在人群,只有麝月倚著欄桿不知道想些什麼……
d*^_^*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