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三個晝夜的時間,便遞到了辦理軍機處!
瞥一眼貼在封匣上,代表十萬火急的三根翎羽,小章京腳不沾地的送到執勤大軍機何焯案上,打開奏折的何焯前前後後看了三遍,凝神思索片刻,取過毛筆,端端正正寫下一個蠅頭楷字,簽上姓名之後,將奏折與擬處遞與低頭候著的小章京,去,急送索額圖大人!
嚴謹、高效、有序,自太子諭旨成立辦理軍機處,這六個字已經成為軍機處的工作作風。領辦軍機大臣索額圖更做新規︰滿(漢)兩房的章京以滿漢文字分類,分出輕重緩急簽xx啟封,辦軍機章京與軍機行走分別擬定處理意見,簽xx議處,軍機大臣索額圖藍批,三議之後由太子朱批奏折,最後由軍機處廷寄各地!
多了簽名,不僅僅因為萬一泄密可以按圖索驥,更重要的是,領辦軍機索額圖和太子殿下可以根據簽名者擬定的條陳,來判斷該人的學識秉性,並不動聲色的悄悄查探!這一點,等著被求賢若渴的大小章京們都知道,可辦理軍機處暫時還不是有小朝廷之稱的內閣,軍機自然也不常有。除了籌備,僅有的一回就是法海奏請在山東審案的奏疏,那一回就是何焯給趕上了,一個準字言簡意賅,他也從辦軍機的大章京變成軍機行走。
如今,又是山東之奏,還是八百里加急,坐在他邊上,僅隔一道鏤花隔柵的另一位軍機行走王鴻緒忍不住揣測這小子又要走什麼狗屎運,暗自撇嘴卻按捺不住好奇心,笑呵呵的轉過來,何大人,這八百里加急的,又出了什麼事?
王大人想知道?
何焯似笑非笑,眼神卻是斜斜上瞟,就在他的右上方,也就是鏤花的隔柵上懸著一張索額圖手書的中堂,兩個墨淋淋的大字︰掃雪。其意一目了然,秀才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類似的中堂各個隔柵間內都有,比如王鴻緒那間就掛著守禮,非禮勿視,非禮勿听,非禮勿聞。說白了,自己的事自己干!
呵呵,踫了軟釘子的王鴻緒干笑兩聲,訕訕而退,滿心的妒忌早就轉化為憤恨!
要說這兩位也算冤家!
諸位看官不會忘了康熙曾留給佟國維的難題吧?
何焯就是原來那位禮部給事中,康熙無意中發現何焯彈劾禮部右侍郎王鴻緒,並劍指太子的奏折,父子倆相互厭棄,又準備讓佟國維這八爺黨鐵桿借何焯這把刀去喇太子呢!到康熙昏迷不醒,佟國維得了喘息。
太子親政,諭旨立辦理軍機處,何焯入軍機為章京,索額圖少不了就是一通四海之心的馬屁。孰不知,太子最簡單的想法就是在軍機處集合所有皇阿瑪的反對者,因封駁聖旨名噪一時的何焯想跑都跑不了!
何焯自然也沒想到自己能入軍機處,但他知道,自古犯龍鱗的事必定是痛快了心意委屈了身體,乾清宮覲見,太子拿著他的奏折從頭讀到尾,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干脆來了一句請就鼎鑊,古之賢臣風骨拿到這無非是搏一個幸名,但太子卻是哈哈一笑,先是許了他一定正人的帽子,隨後,娓娓道來的一番不得已也動了真情,紅著眼圈的太子讓何焯油然生出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感,磕著響頭發誓,此生必肝腦涂地!
至于王鴻緒,他不知道何焯那份奏折,更不知道他早被何焯劃入不得已範疇而忌恨,他只以為是當初的六十萬兩銀子守得雲開見月明呢,自詡為老人肯定瞧不上資歷尚淺者,尤其像何焯這樣的,前邊的直正到天子呼來不上船,給點甜頭就心思火熱,合轍你就像要窯子里的姐兒似得,差錢兒才不叉腿,是吧?
瞧不上,人家卻升得快,不足月就跟自己平起平坐了,這讓堂堂的禮部右侍郎,正二品的大員情以何堪,利欲之火熊熊,不當值的他干脆也來軍機處候著,萬一這廝要有個身體不適,自己不恰好補闕?
屈節下交,你個不入流的給事中也敢落臉?
何大人,索大人請您過去敘話!
索大人自然是領辦軍機大臣索額圖,作為三議終決者,請人敘話,無非是兩種情況,一者是舉棋不定,要共同參詳;而這便是彼此意見雖相左,卻一樣覺得對方的話有道理!可不管做何選對何焯來講都是好消息不是?
看著何焯遠去,王鴻緒再也坐不住了,一咬牙,悄然跟上去!
辦理軍機處在養心殿的南側,原本是侍衛房,除了門口的幾個侍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甚至有些簡陋,恰恰符合易經所說︰龍之潛,九地之下。王鴻緒本就是軍機行走,門口的侍衛自然不會注意他,索額圖的公事房在最北的一間,而既是軍機自然機密,為杜絕隔牆有耳,周圍絕無一人,這就讓王鴻緒能有機會悄悄的蹲到後窗之下……
何焯進來的時候,索額圖正微垂著雙目沉思。
魏珠兒回京,年羹堯對阿山刑訊也被當笑話帶給太子,其中就包括阿山曾叫囂著要嚇死年羹堯的那幾句話。河道總督張鵬翮、兵部尚書範承勛,由阿山親口說出兩任總督涉案,驗證了當日索額圖的推測。接下來就該是順理成章、按部就班了……
為此,索額圖已經跟太子議定了軍機處下一步拓展的職責︰滿房掌管在京旗營、各省駐防和西北兩路軍營官員的補缺外放。漢房辦理在京部院及各省文職官員、綠營武職的補放。借著官員任免拿到軍權,軍機處才是名符其實的小朝廷,可沒想到阿山竟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失蹤!
欽犯失蹤,欽案自然沒法審結,不管是不是把罪過都堆到阿山頭上,下一步的謀劃也無法進行,就像挖坑栽蘿卜,沒坑兒硬摁太子的搶班奪權就成了司馬昭之心!
偏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上,何焯擬定的條陳卻只有一個字查!
駁、準、查,這何某倒還是一貫惜字如金的風格,是,這事該嚴查細索,可你一個下官如此提綱挈領,難不成叫自己這領辦軍機為你詳闡細述?
太子說過此人當大用,但這個大不該是狂妄自大,索額圖覺得自己該好好敲打一下這個何焯,故而,應聲叫他進來卻不言語,只是笑呵呵的看著!
索大人,您是要下官詳解那個查字吧?何焯早就算準了索額圖必定要自己前來,下官之如此不是惜墨,而是一位事關重大,還是當面陳述的好!
是麼?索額圖撩撩花白的眉毛,何行走的意思是本官所訂的規矩還有疏漏?
下官不敢!何焯微微躬身,索大人,可容下官借紙筆一用?
嗯——索額圖的沉哼已經帶了怒氣,便是佛家灌頂也不過法不傳六耳,此間只有老夫與你,何行走還擔心走漏了消息不成?
既然大人如此說,下官——何焯腰板一挺,下官以為,所查者不在劫走欽犯,而在京城之內!
諸位皇子阿哥結黨營私已久,此番雖在暢春園養傷,但百足之蟲斷而不僵,索大人不覺得這京城之內太過安靜?
皇上聖諭厘清天下火耗,嚴索戶部虧空,皇上昏迷近月,官員們也倦怠朝政,這兩樁事難道不該嚴查?
兩句話,捻須的索額圖本是為了制怒,硬是生生的揪下幾根胡須,凝視何焯,卻不該如何評價——
前句算是解決之道,皇子結黨為爭儲,為了那把椅子千折萬磨是本分,可就像何焯說的那樣,自太子發威之後,京城之內還真如一鳥如林白鳥壓音,若說皇子們就此坐以待斃,他自己都不信!
作為對手,你支持我必反對是自覺,若非索額圖知道盜賣案的背後有範承勛,他說不定也要把皇子們劃進來!但就算知道,又為什麼就不能?最直接的嫌疑就是亡我之心不死,莫須有之下,秋後算賬都是冠冕堂皇的!
至于後一句,分明就是蘿卜不糠硬挖坑啊,當初皇上追繳虧空的期限是一個月,如今,早過了吧……
查阿山,是為吐故納新,這兩條一樣是殊途同歸,仔細想想,自己與太子反倒是間奏偏鋒了,何焯,不簡單啊!
撥亂反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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