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冤家」總能勾起很多的回憶。♀既有昔日月下花前,含情脈脈的妾意郎情,又有最需要人安慰時的兜頭冷水,萬念俱灰了無生趣。若有可能,鄔思道情願這輩子再也不見金鳳姑,眼不見,心不煩。但偏偏今日看到了,還很是淒慘的萎靡在牆角,他無論如何又不忍棄之不顧,嘆口氣,吩咐王虎,「把她搭到車上,到前邊找個醫館吧!」
「滾開!」
就在一閃眼間,原本氣息奄奄的金鳳姑不知哪來了那麼大精力,雙手一劃拉,掙開了王虎的攙扶,人踉蹌兩步以手扶強,雙眼卻睜圓,聲嘶力竭的爆出一連串的吼叫︰「鄔靜仁,你給我滾,你不是恨金家恨黨家嗎?現在好了,家抄了,人也死了,你滿意啦?我用不著你來假惺惺!」
自己的好心被當做驢肝肺,換成誰也難堪,鄔思道臉上一冷,沉聲道︰「小尹,推我回去,咱們回府!」
「是,先生!」小尹答應一聲,轉身就走。若不知對方的身份他可能還有惻隱之心,如今知道對方就是金家的,哪怕先生想救他都得勸勸,背信「**材」,死了才干淨呢!
他們倆一走,王虎自然也不會留著。
三人遠去,金鳳姑也像犯了癲狂,「你走啊,走的遠遠的——」呼號的尾音婉轉成哭腔,「嗚……是我和父親背信棄義,可你十幾年沒有消息,你能怪我們嗎……就算母親為此得了氣疾,冤有頭債有主,你要為姑姑報仇盡管來找我來啊!為什麼要害死我的孩子……」哭訴幾句委屈,金鳳姑更傷心了,「……我可憐的孩子……一個只有八歲,另一個還沒來及出生……都沒了,他們有什麼錯……」
聲音突然沒有了,隨即就听到開始那個女人在尖叫,「鳳姑——來人啊,救命啊!」
「鄔先生,那女人暈倒了!」王虎回頭看看,小聲的回了一聲,不忍之色滑過大黑臉,有很快掩飾住了。♀
「哎——」鄔思道嘆了一聲,人頹然一笑,像是勸慰自己又像在給小尹解釋,「算了,都是可憐人,帶她們上車吧!」
金鳳姑被王虎抱到車上,那個杏眼瓊鼻的女子也跟著坐到車內,有金錢開路,滿臉不高興的老大夫也將救死扶傷作為了醫德,趁著診治的當兒,鄔思道也從金鳳姑同伴的嘴里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這個女人是金玉澤新納的妾室,名叫蘭草兒,今年只有二十歲。鄔思道沒覺的這有什麼新鮮,在男尊女卑的世道里,古稀老漢二八嬌的白發紅顏配一點都不稀奇,這還不包括強搶民女!
金玉澤納蘭草兒倒沒什麼暴力,因為他在蘭草兒十三歲時就把人買來了,買來也沒打算自用,而是要孝敬主子,萬一哪天得寵,他可不想擔心枕頭風冷颼颼!
須知兵部員外郎的官雖不大,但做作司庫主事的副手,掌管國家軍隊各類供給絕對是放屁油褲襠的差事!而他能坐穩這份差事,離不開八阿哥的大力舉薦。♀偶遇蘭草兒,他一下就被吸引了,以他想來,這淳樸中帶著幾分媚色的丫頭若**好了,必定能稱了八爺的心思!
養女都是賠錢貨的觀念大行世俗,蘭草兒稍稍長開,其父母就等著有一天待價而沽呢,遇上不差錢的金玉澤,一千兩銀子足以讓蘭草兒的父母樂呵呵給女兒簽一把賣身契。金玉澤將蘭草兒帶回府中就放到了書房,還讓她與自己的女兒一起讀書識字,七年過去,當初小家的女兒也有了幾分大宅閨秀的溫婉——可以送人了也會勾人了!
送「禮」的機會因為朝局的變化一拖再拖,直到八阿哥被冊封為廉郡王,按照他初始的計劃要在第二天把人送過去,連說辭都想好了,八爺自阿哥晉郡王,府上的規格也大用人也多,送個粗使丫頭也是奴才的心意!
可偏是遇上太子堵著八阿哥門戶放聲大哭,春江水暖鴨先知,最早能感覺出局勢變化的必定也是見風使舵之人,他當場反水——太子比八阿哥更為,粗使的丫頭他也需要呢?
但他沒想到太子竟然當場拒絕,還把他當做笑話一樣奚落!投效無門,再想回八阿哥身邊充一回忠臣孝子更是妄想!
俊鳥攀高枝是認知常情,落井下石反侵救主的落井下石就可恨了。里外不是人的金玉澤徹底悲劇了!
惶惶間也生妄想心,今晚,趁著國喪剛過,喝了兩杯黃湯,金玉澤決定跟蘭草兒圓房,按照他的心理,皇上與八爺重歸于好,自己注定是風箱里的老鼠,與其將來不知道好活了誰,還不如便宜自己!
不成想,紅燭剛燃,禍事已至——
至于金鳳姑,雖屢屢不齒父親的做法,但也知道父親的處境艱難。父女連心之下也少不得心疼,雖不曾參加宴席卻也偷偷地囑咐蘭草兒好好寬慰父親。
臉上帶疤的隆科多(這也是蘭草兒後來才知道的名字)帶人闖進門,先是厲聲厲色的宣讀了抄撿家產沖抵虧空的手諭,緊跟著一揮手,兵丁們就如狼似虎的沖進了各處宅院。
早早睡下的金鳳姑被喧鬧哭泣驚醒,不顧身子已沉,帶著兒子找到隆科多理論,她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莫說三萬兩的虧空,就是十三萬兩、三十萬兩金家也拿的出來。光是父親給她的體己銀子就有十萬兩之巨呢!
但她終究不懂官場的玄妙,手諭之上既是「抄家」在前「沖抵」于後,想無債一身輕絕無可能!
接過銀票的隆科多斜瞥著她只說了一句,「有錢還欠賬,什麼王八羔子心腸?」銀票隨手塞進懷里卻不提「住手」的事,金鳳姑再要據理力爭,換來的卻是一記耳光,她的兒子雖只有八歲,看母親挨打,沖上來就抱住了隆科多的腿,一嘴下去咬出了血。
惱羞成怒的隆科多小雞子一樣提起這孩子就是一通耳光,愛子心切的金鳳姑沖上來與他廝打,又被一腳踹翻在地上,人倒在地上,也汩汩流血,隆科多只罵了了一聲晦氣就把手里那孩子摁進荷花缸!
「冒犯欽差,當以大不敬之罪處!」這是隆科多對手下人高呼的,而他低頭對金鳳姑的一句低語卻是「我替鄔靜仁鄔先生問候你全家!不光是金府,還有黨逢恩那廝!」
抓了金玉澤,捋去闔府錢財,隆科多獰笑著帶人去了黨家。樹倒猢猻散,偌大的金府沒了主家,那些下人小廝們重又將金府洗劫了第二遍,若不是蘭草兒見機得早,換上男裝抹黑了臉龐,怕是連她都要被人搶走。
可憐她一介女流,背著奄奄一息的金鳳姑深夜求醫,又累又怕,到遇上鄔思道等人時早也沒了一丁點的力氣!
「這隆科多簡直是無法無天!」王虎恨恨的在一旁插話,扼腕間雙目炯炯看著蘭草兒,「蘭姑娘,你放心,天理昭昭,這樣的惡賊必定遭報應!」
「說什麼報應,這就是命!」蘭草兒避開王虎的目光,慘淡一笑從懷中模出一把剪刀,眼神中的堅毅一閃而散,「天可憐見遇上你們,若是——」看看鄔思道,又道︰「鳳姑跟我講過你跟她之間的事,當年你大鬧貢院遠避他鄉,金大人也悄悄的照顧過鄔府之人,就算到最後,你家人也是金大人收斂的。雖嫁給黨逢恩,她的心里也一直有你,直到再見面,看你斷腿,她當著我的面還落淚呢!」
「如今,兩個孩子都沒了,金家黨家俱敗,求你……」蘭草兒滿眼都是懇求之色,看著鄔思道的臉色,下面的話竟沒能說出來。
「不必說了!」鄔思道的眼底閃過幾絲痛苦,深長嘆息一聲,又道︰「我也是久經滄海的人,恩恩怨怨比你們看的更多,那些事,于我而言,早逝杳如煙波,也不再計較什麼,你們既已無處可去,好歹就跟著我吧,總有一口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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