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雨夜
公孫策去了哪里呢?其實他哪兒也沒去,就呆在橋洞里。海瑞找不到他,是因為根本走錯了方向。
彼時,海瑞只使出三分指力,點了公孫策的肩井穴和環跳穴,讓他半個時辰內全身麻木、動彈不得。要不然,時間久了,他也怕傷了公孫策的身子。而且,他以為公孫策得了歡好的樂趣後,就不會抗拒此事了。總之,兩情相悅總比一方得趣,另一方受難的好。
誰知,他無意中發現了公孫策舌頭的異狀,嚇得落荒而逃。無巧不成書,公孫策這一摔,將盤踞在丹田內的一縷真氣調動起來,在停滯的經脈里反復沖撞,竟然解開了被點的穴道。
那時,四肢的酸麻還沒有完全消散,一種無以言表的疼痛卻由里向外地向他全面襲來。他被迫壓在衣服堆里發抖、喘息,好一會兒才找出一個青色的小瓷瓶,想也不想就拔掉瓶塞,顫抖著手將里面的藥丸全部倒進嘴里嚼碎吞掉。
隨著藥性的滲入,公孫策剛才還很痛苦的表情漸漸舒展,緊繃的身體也松弛下來。
他撿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快速地穿戴起來。在起身的時候,溫熱的粘液緩緩滑出體內,從股間順著大腿往下流。那種滑膩的感覺讓人想起了盤旋在角落里的毒蛇,真是渾身都不自在。他的嘴角卻愉快地向上翹著,腳步也絲毫沒有停頓地走向橋洞的邊緣,凝視著雨幕下的水流。
不好笑嗎?以為膽大包天的人,其實是個不值得一提的膽小鬼!不過是塊爛肉,居然像見鬼似的逃走了!早知道這般有效果,就應該一開始就亮出來,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身體搭進去。說到底,他只是沒想到這具破敗的臭皮囊,還能引起某人的性趣。
無聲地笑了一會兒,他自嘲地想起︰于世人而言,他不就是個苟活在人世間的惡鬼嗎?而且還是個專門對身邊良善無辜的人下手的勾魂惡鬼。
誰對他越好,就死得越快!
就在端午節過後的第三天,福伯在睡夢中辭世;接著,伺候他的兩個小廝小李和小莫也先後死于非命。
雖然福伯的徒弟安子說,福伯七十八歲于睡夢中辭世是無疾而終是喜喪,但是又如何解釋小李和小莫的死呢?
小李是吃晚飯時,被一根魚刺卡住喉嚨,取不出又咽不下去活活噎死的;小莫則是沐浴時不慎滑倒,前額撞到池底的石頭上就這麼溺死在池水里。據說這二人的死相十分恐怖,看過的人不是吃不下飯,就是睡不著覺,最後大病一場。
後來,凡是調到蓼風軒和藕香榭當值的奴僕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意外,生病或者受傷。再後來,有關公孫策是個不祥之人的流言像一場瘟疫席卷了整座山莊。自此,無人提起、也無人敢去的蓼風軒和藕香榭就成了蓮溪山莊的禁地。
對于這一切,海瑞這個掛名的莊主完全不知情。那時的他只顧糾結如何解開與公孫策的誤會上了,至于周遭的變化、眾人的白眼,都不會在他心里留下什麼。
公孫策自認不是一個容易悲觀絕望的人,可是目前所發生的一切,讓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可以自解、或者坦然面對的理由。你可以說他良善可欺,也可以說他麻木不仁,總之,他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忘卻所有傷痛和煩惱。管他天昏地暗,還是山崩海嘯,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不想恨誰或者愛誰,因為這實在是個很傷腦筋的事情,會浪費掉所有人的時間,還會讓他變成一個連自己都會厭棄的人。
這樣很好,至少他不會再擔心害死誰了!也不會再對誰的死,心存愧疚!他終于可以放下一切,睡個好覺了!
世人都說一念成仙,一念成魔。可他既不想成仙也不想成魔,只想閉上眼楮好好地……睡……一……覺……
短暫的慌亂過後,海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寒拾亭外, 里啪啦的雨聲和著呼嘯的風聲不絕于耳。
他跑出去再跑回來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這麼短的時間里,公孫策一定還在附近。而且,就算有人帶走了他,也不會什麼線索都沒有留下。
一陣狂風夾雜著幾許雨水沖進亭內,惹得頭頂幾處燈盞在風中不停搖晃。濕漉漉的空氣里漂浮著一種奇異的花香,像是梅花,卻沒有那麼清冷;又像是桂花,卻也沒有那麼甜膩。聞之,令人心神蕩漾如痴如醉。
海瑞不由得循著花香望去,卻是隱匿在雨夜深處的、豐干橋另一邊的橋洞。他愣了一下,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激動地跑向那里。
原來海瑞是個完全沒有方向感的人,就算是順著同一條路來回,也會走錯方向。也就是說,他剛才去過的橋洞根本不是之前和公孫策呆在一起的橋洞。
公孫策微仰著頭,如瀑的青絲在身後飄揚,他面對夜空伸開雙臂,作出一個飛翔的姿勢。還沒等海瑞喊出什麼,公孫策就已經像一片羽毛一樣飄落進豐干河里。緊隨其後的海瑞,像一只終于找到目標似的魚鷹,也一頭扎進來。
此時,一道約有拇指粗細的赤紅色的閃電,就像一根燒的通紅的鐵樹枝似的,狠狠地劃過夜空,然後久久地定格在那里。又過了很久,遠遠的、四面八方都響起了連綿不絕的、轟隆隆的雷聲。豐干河像只終于逃出牢籠的野獸,帶著囤積許久的渴望咆哮著向自由的大地奔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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