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河回宮已有半月之久,在此期間一直有大臣不斷的向林輝夜呈遞參本,都被她丟到了林解語那里去。林解語坐在書案邊上看過那些奏折,然後將之合起,放在一邊並不言語。
「怎麼,你不說兩句,」林輝夜見林解語這樣沉默,遂開口問道。
「還不到時候。」然林解語也只是這樣淡淡道。
「不到時候,」
林輝夜挑眉,卻見林解語唇角微揚,似是淡淡的笑了。
她說。
「還不到臣參她的時候。」
黑幕降臨,趙明河卻無法入睡。只她要一閉上眼楮便會做夢,夢到靈犀谷,夢到小羽,夢到軍營,夢到皇宮,再……夢到林輝夜。些她一路走來的日子就好像層層疊疊的畫卷一般從天空中墜下,融進夢中,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後半夜的時候,趙明河終于躺不住了。她站起身來披好外衣推開門,卻在門開的那一瞬間看到了庭院中的小七。
趙明河就見那瘦小的身影穿著最普通的侍女服獨自一人坐在庭院中的石欄上,正抬頭望著夜空瞧。
剛入秋的夜里微涼,漸黃的樹葉緩緩飄落,落到那個女人的衣衫上,略顯寂寥。
「還不睡?」趙明河走上前,問道。
「睡不著。」小七答。
「為何?」
「我一直在想以後的事。」小七的目光依舊仰望著夜穹,這樣答道。
「以後的事?」听小七這麼說,趙明河笑。「讓我猜猜……我們小七是在想要找個什麼樣的夫君麼?」
「我才沒有想過那樣的事呢。」見趙明河捉弄自己,小七皺眉道。
「那是什麼?」
「我只是在想,若有朝一日,磐朝真的滅亡了,我們……又該去哪里呢。」
「你想去哪里?」趙明河淡笑道,低頭看小七。
「就是……想不出來。」小七搖搖頭道。「果然還是明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听到這句話的時候,趙明河只覺心中隱約的空洞。
磐朝滅亡以後?
呵……
磐朝滅亡以後……我……又會在哪里?
「明河?」見趙明河不語,小七抬頭望,就望見了趙明河一臉悲涼。
「我們當然是要回靈犀谷。」見小七一雙眼楮黑幽幽的,趙明河也坐在她的邊上溫聲道。「去那里,一點點的把它恢復成原樣……然後……」
「然後?」
趙明河想了想,終而回答道。「就沒有然後了。」
「然後等著林解語回來。」
「我可沒這麼說。」趙明河笑。
「你說不出口的,我都替你補上。」小七才不理會趙明河,徑直道。
「她不會回來的。」听小七這麼說,趙明河才道。
「你又怎麼會知道?」
小七不死心,問道,卻見趙明河又笑了。
她只听趙明河聲音溫柔道。
「她的事,我都知道。」
若……她肯回來……
若她……真的肯跟我走。
我……是不是……真的就會放下這場殺戮了呢……?
只要她……跟我走。
除了議事的時候,林輝夜是不喜歡有人陪在自己身邊的。她總是在下朝後將奏折分類給林解語,接著便帶著自己手上的那一部分折子隱匿在坤弘殿內批閱。
批閱完成之前,不會見任何人。
林解語知道林輝夜有這習慣,所以排除特殊情況,一般不會去求見林輝夜。因而,林解語總有幾日是見不到那位皇帝陛下的,但這些時候她也並沒閑著。
自從上朝後,林解語親自出席暗部任務的時候並不多,所以她便會用這幾日來巡視暗部,听伊晨匯報個總括。
這一日,听伊晨匯報完暗部事宜後,林解語便閑了下來。她抬頭望天,就見窗外陽光明媚天色湛藍,便叫小竹在書房的床邊支了一張大桌子,又在上面鋪好了宣紙,擺好了筆墨,準備畫畫。
「主子,您要畫畫啦?」見林解語這陣勢,小竹自是興奮的不得了。她家主子的畫工她只見過一次,然就那一次,便叫她永生難忘。
「嗯。」林解語答。
「這次要畫什麼?」小竹好奇的圍在宣紙邊上,問道。
「畫個妖精如何?」林解語笑。
「什……什麼妖精啊……」听見「妖精」二字,小竹直覺渾身一顫,就想跑。
「我都給你講過些什麼妖精?」
「奴婢……奴婢都不記得啦!」見林解語似是不會罷休,小竹一捂耳朵就從書房中跑走了。
林解語見她跑走的模樣不禁搖頭笑笑,她總覺得小竹這孩子罕有的純粹,所以愛與她多說上幾句。現在她跑走了,自己也總算安定了下來。
然,林解語在宣紙上落了筆,就听有個聲音道。
「我怎麼不知道我們的輝夜陛下竟然是個妖精?」
那聲音略帶著慵懶的痞味兒,林解語皺眉,抬頭望,就望見了窗外站著的趙明河。
那人正身著一身暗紅色長跑,高高束著頭發,還是將軍時候的打扮。
「趙大人什麼時候來的?」林解語雖是淡淡道,卻因被趙明河發現了心事而不滿。
「早來了。」趙明河回答。「好久不見,可有想我?」
「自然是想你了。」林解語笑,抬手將毛筆尖兒落在趙明河的鼻頭,索性將計就計道。「正要畫你這只妖精呢。」
「那明河還真是榮幸了。」趙明河也不躲開,任由林解語筆尖的墨水留在自己的鼻頭上。
「這沒什麼,還有勞將軍大人站在那里。」林解語冷著眼楮,指了指太陽最烈的地方道。「那里陽光明媚,我想……一定能畫出趙大人滿意的畫卷來。」
趙明河在大太陽底下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卻還是保持著一副笑著的模樣。她展著折扇,就直挺挺的站在林解語殿內的楓樹下,一動不動。
「快……快看!那是將軍!」偶爾會有幾個小丫鬟路過林解語書房邊上的走道,看見趙明河站在那里不明所以,遂偷偷觀望道。
「若……若將軍是男子,我……」其中一個小丫頭就這麼望著陽光中的趙明河,良久後才感嘆道。
「若她是男子陛下早都嫁給他了……還輪的到你?想跟皇帝陛下搶男人……還差的遠呢……」
「你……你……」被另一個丫鬟斥責的面紅耳赤,那小丫頭再也在原地待不下去了,轉身便跑了。
然這些小丫鬟的話語卻並沒有傳進趙明河的耳中,她只是望著在陰涼書房中作畫的林解語發呆。趙明河總覺得只要有那人在的地方,便有柔和的鳥鳴和溫暖的風,即便是在炎熱的光芒中,也有清涼的錯覺。
正這麼想著,趙明河就見林解語再次抬眸望著自己,一雙眼瞳冰冷,卻又混著難言的柔和。本想再多看一會兒,趙明河卻忽覺起風了,視線頓時一片模糊。她抬手擦汗,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是大汗淋灕,汗水都流進眼楮里去了。
「趙大人動了呢。」林解語道。
「所以?」
「所以?」林解語笑道。「重新畫。」
「……」
趙明河就那麼站在原地,一直從烈日當頭站到月上樹梢。
「趙大人辛苦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明河終于听到了林解語的聲音。她緩和了一下姿勢,這才發覺林解語已經端著水走到了自己身邊。
「我好歹也辛苦了這麼一日,你就連點茶都不放?」見林解語端著的水杯清澈見底,趙明河故意道。
「清水靜心。」林解語答。「趙大人現在正式需要靜心的時候。」
「丞相殿里還沒用過晚膳吧?」趙明河喝了兩口水,接著道。
「萬靈殿晚上沒有人做膳食,一般都是不吃的。」林解語道。
「不礙事的,雖然萬靈殿的人不會做飯,可是我會啊。別擔心。」
「根本沒人擔心好麼。」林解語本以為趙明河會識趣的回自己的將軍府里去,卻不料這女人的臉皮竟然這樣厚。但剛跟著趙明河朝廚房走了兩步,卻右鍵那女人急匆匆的折回了回來道。「做飯不急,先讓我看了那幅畫。」
听到趙明河的提議,林解語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轉身便將趙明河領進書房。她將那畫卷舉起給趙明河看。就見趙明河本還是笑著的臉瞬間就僵住了。
「這……」
「怎麼?」林解語也側頭看畫,問道。
「這畫真好看。」趙明河望著畫中那起風後正擦拭汗水的自己苦笑。
她驚嘆于林解語的畫畫天賦,更驚嘆于林解語的瞬時記憶。明明自己擦汗的時候只是那一瞬,那卻可以僅憑著那一霎那的記憶將畫完整的畫出來。
只是……
自己站在那里,展這一天扇的意義……又在于哪里?
她完全一筆都沒畫……
這女人果然是看自己不滿,故意的麼……?
本來對晚膳沒有抱著太大期待的林解語在看見一桌子的素食後,忽然來了食欲。她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青菜,眼神忽然就亮了。
「好吃吧?」仿佛知道林解語會有這反應,趙明河笑道。
「還好。」林解語見趙明河笑的一臉自信,不情願的回答道。
「若是喜歡,日後便常來將軍府,我做給你吃。」
「趙大人這又是想要離間我跟陛下麼?」林解語冷笑道。
「解大人真是誤會我了。」見林解語對自己如此警覺,趙明河趕忙夾起兩筷菜放進林解語的碗中道。「吃菜吃菜。」
林解語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菜,又看了看趙明河的筷子,終而是沒說什麼,將那碗飯吃了個干淨。
送走趙明河的時候,林解語才想起並不知道趙明河的來意,便喚道。
「趙明河。」
「嗯?」趙明河晃悠著走在前面,听林解語叫自己才停下腳步來。
「你今日來找我所為何事?」
「啊……原來解大人還知道要問問。」听林解語這麼問,趙明河忽而笑道。「我以為解大人都忘了這回事。」
見林解語不語,趙明河才又繼續道。
「就是想來看看你。」
「看我?」林解語道。「我有什麼好看。」
「什麼都好看。」趙明河有些痴痴的笑,而後回頭看林解語。「總覺得……時間太短了呢。」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見林解語不解,趙明河又道。「解語。」
「嗯?」
「這些日子……你過得……幸福麼?」
「哪些日子?」被趙明河問的一頭霧水,林解語道。
「沒什麼……」趙明河笑。「就隨口一問。今日算是明河叨擾你了,改日……明河自當好生款待著。」
「不要緊。」
「啊對了……還有……那幅畫,你便留著吧。」趙明河補充道。「若是什麼時候想我了,也可以看看。」
林解語靜靜的跟在趙明河身後,一語不發。二人就這麼走出一截,趙明河忽而道。
「就……到這里為止吧。解大人請回。」
「趙……」眼見那人一步也不停的走向黑暗中,林解語剛想叫住她,卻又停了下來。
為什麼叫住她……
叫住她以後又能說些什麼?
這些問題,林解語怎麼也想不清楚,卻在回神後,發現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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