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這沒頭沒腦地說這麼一句,詳細說說我嘴上催促著柳大爺將這事給我們具體講,但實際上剛才一听死了,我與艾暮互相對視一眼,各自心里就都已經明了,這事兒估模著跟這個死了的男孩兒月兌不了干系,妥妥的事兒了。
我心里除了明了,同時也非常不爽,死了人又遇了鬼,那不擺明的事情,就算一開始沒往那方向去想,在我問柳青黃圈開始就該想到一些了吧。如此一來還不早點告訴我,有病嗎這不是?
柳大爺不知道我心里在罵他們有病,兀自點了桿煙,給我們講述了一件發生在上一輩的事情。
那幾年正好趕上了大旱災,大半個中國都深受其苦。整個村子的地都干得裂開了,田里種不出吃食。時間一長,村里的存糧就吃空了,原本定時定量給每家每戶分發糧食也沒法繼續下去。
這下就有一部分人要舉家搬走,說是搬走其實也就是成了流民,他們是不願意坐以待斃,卻不知走出這片四方村莊,外面是何景象。反正那年走的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村里的存糧吃完後,人們才真正見識到旱災的可怕,終日吃草根,連水都要算計著喝,這樣的日子著實不是人能過的。沒多少日子,有些人就餓得眼楮都紅了,見著啥能吃的也不顧是不是別人家的,上來就搶,吃了再說。一時間每家都捂著自個兒的東西,不敢讓人瞧見。也不能怪這些人,這不單單是饑餓所致,也是人們對于死亡的恐懼。
柳大爺的父親那時大致十幾歲,下面還有個小他挺多的弟弟。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樣,他們家也是揭不開鍋,不論老小一個個都是皮包著骨頭,勒緊了褲腰帶過活,連家里那頭耕地的大黃牛也餓得骨瘦如柴瘦骨嶙峋,所幸這一家子和這牛的精神頭都還不錯。
雖然說地里已然種不出東西,但在那會兒這一頭牛就是農民家里不可或缺的勞動力,種地又是農民生存下去的不二之法。甭管種不種得出,反正不到萬不得已這牛必定是不能殺的。
柳大爺的這個舅舅從小調皮,又因為是他爹老來所得之子幾乎要寵上天,故而一向頑劣不肯听人說教。
畢竟年紀小,連日沒啥吃的,小孩子就鬧別扭,硬是要吃大米飯,這年頭哪里給他找大米飯。眼看孩子已經餓得躺在床上,幾乎連起身走路都沒了氣力,父親心疼,就想著出去能不能還挖到點土豆、新鮮菜根之類的。
誰知這孩子竟然趁父親外出家里沒人,伙同好幾個平日里常在一起玩的野小子,把家里那頭牛給弄死吃了。
晚上餓著肚子回來的父親一看,滿地的牛血牛骨頭內髒,一下傻眼了,誰把自家的牛給殺了!?而且肉都已經沒見剩多少了。這會兒他那個火啊蹭蹭往上冒,滿腦子只想用手里的鐮刀把凶手逮出來捅死。
等他怒氣沖沖回屋時,卻看見自己的寶貝兒子坐在牆角凳子上,一晃一晃,木桌子上還放著幾塊血淋淋的牛肉。
孩子衣服上能看到零星血污,他一看自己老爹回來了,趕忙上來討好地笑道︰「爹,這些我給你留的
孩子他爹腦袋里頓時嗡地一聲,直接就呆在了當場,原來是自家兒子弄死了家里的牛,這還能找誰說理去,只好往自己肚子里咽了。
一看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那孩子不自知闖了禍,還湊上去問怎麼了。話還沒說完呢,就被他爹抓住,緊接著挨了一頓毒打,那哭天喊地的聲音連隔壁兩戶鄰居都召來了。
等家里其余人回來時,他趴在床上邊哭邊叫罵,雖不敢用髒話罵自己父親,但字里行間卻還是對父親打自己的濃濃不滿。
一听他還敢叫罵還嘴,父親怒火更甚,被家里人架住才沒再毒打孩子一番。柳大爺的女乃女乃就勸他,這孩子從小就被寵成這樣了,跟外面的小大人們一塊兒口無遮攔也慣了,被必要因此動氣。再者這牛殺都已經殺了,看這旱災也不是一天兩天能結束的,說到底,這牛遲早要殺,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雖然母親仍是幫著那孩子,但父親一听說的話還在理兒上,也逐漸消了氣,放下了手里斷掉的半根木棒。
柳大爺說到此處輕輕嘆了口氣,抽煙袋的手微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這個動作極小,但被我捕捉到了。他繼續說︰「木已成舟,終究是親生兒子,平日里又那麼疼,沒法過分懲罰。原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可是沒幾天,我那小舅舅就病了,整個人癱在床上連動都沒法動了。
那年沒吃的沒喝的,每個人都是自顧不暇,哪里還有時間管別人,所以十村八店都很難找到醫生。我爺爺打听到十幾里地外那個村子里還有個郎中,就徒步走了老久,把家里最後一點吃的都奉上,人家才肯過來看。可惜,過來一看不但沒給家里人一個安心,而是徹底讓他們心死了。郎中說這病很怪,不曉得是不是生吃了肉得的,查不出來,他都沒見過,更別說治了,可能沒多少日子了,讓他們開始準備身後事。
送走郎中我女乃女乃當時就哭倒了,可後來跟醫生說的有出入的是,我那小舅舅每天雖然繼續躺著病也不見好轉,但就是一口氣吊著,過了好長一段日子都沒死。開始家人都以為不死就是好事,可能慢慢轉好呢,誰知道後來病癥越來越奇怪,我爹從前給我說的時候就說這病癥嚇人,也沒跟我具體說怎麼嚇人法,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反正最後我爺爺實在受不了了,不單是因為吃的越來越少,更是因為這病狀不僅在折磨病人,同時也讓他們感到害怕。終于一天夜里,他們決定把他給藥了
我感覺自己左額一抽,不確定地又問了一句︰「藥了?」
柳大爺吐了口白煙,咳了兩下道︰「是啊,我爺親手給藥的
「……」我側目看艾暮,她臉色凝重咬著下唇眉頭緊蹙,仿佛沒有在听柳大爺說話,只看著自己腳下的水泥地。我收回目光,也不明白此刻自己是個什麼心情,這個故事里,又是一個早夭的孩子,又是一條被父母親手葬送的生命。
不同于上回發生在萬發鄉的事件,那這一回是天災降世,在天災面前人是那麼的脆弱。每日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受盡病魔侵蝕,無法醫治,無法健康地活也不能解月兌離去,最終無可奈何竟然要用這種手段。
但這方法我無法苟同,人生來就應該主導自己的生命,沒有人可以去控制掌舵別人的生死。雖無法贊同,但我也還是能感受到孩子的父母親在那一刻的無奈與痛苦。
柳大爺狠狠抽著煙︰「听說下藥時,剛喝下去,孩子就突然跳了起來,在屋里亂跑亂撞,最後還磕到了桌子一角,正要過去扶時,他驀地跟條滑魚似的,越過兩個人就朝門外拔腿狂跑。一家人就跟在後頭追,他病了這麼久,每天都有氣無力,天曉得他怎麼跑那麼快。追了老久,就要到外頭那條鐵軌了,隔著幾塊灌木叢,只听前面有火車開過的轟隆聲,等跑到一看,人死了,橫在鐵軌上,兩條腿都壓沒了
听到這所有人都沉默著不吭聲,片刻後艾暮才問︰「他最後就是里面那張八仙桌嗎?那角被削過也是這原因?那為什麼要去削它?」
「是那桌子……」柳大爺道,「你們先听我說完……」
柳大爺告訴我們,他那小舅死後,家里人是各個痛不欲生,在這挨餓受凍還傷心欲絕的情況下,他女乃女乃就一病不起了,病沒多久就去了。家里就剩下他父親和他爺爺,一個家接連失去兩個人,打擊著實巨大。
人說時間終究會沖淡痛苦,結果在他們家沖淡痛苦的不是時間,而是恐懼。
我問他為何這樣講,他說他那小舅舅死後其實就開始發生怪事。
先是他小舅舅臨死前撞到的那個桌角,他當時撞得勁兒不小,磕出了血印到了上頭,後來他父親跟爺爺清理的時候發現,那上面的血跡如何都擦不干淨。不是說跟油漆似的擦不掉,而是分明擦干淨擦沒了,第二天再看,上面又有血了,而且形狀和位置都跟開始時一模一樣。
這把倆父子嚇得夠嗆,晚上都得在一個房間里壯膽才能安睡。但怪事沒有就這樣停止,在血跡事件發生後幾周,深更半夜,能听見大廳傳來有人用指節敲擊桌子的聲音。
當他們壯著膽出去查看時卻什麼異樣也沒有,但只要他們一回房,聲音又會再一次響起來。至于他們為何如此害怕,那是因為,柳大爺這小舅舅,從前坐在桌前,就愛用指節敲打桌面。
怪事一直在發生,但也都沒有傷害到過人,時間一長,善于適應環境的人們就漸漸適應了,柳大爺的父親和爺爺也沒有那麼恐慌。直到兩年後,旱災終于結束了。每家每戶都重新開始開地播種,旱災後那年的收成特別好,大家都說是老天開眼了,可偏偏老天爺開眼時沒瞧見柳家,他們家的地依舊毛都不長。
這可如何是好,地里不長東西,他們爺倆還得餓死。好不容易熬過災荒,結果餓死在這時候?想想都叫人憋屈。
柳大爺的爺爺當時就听了村里老人的話,去找了個大師來看。大師一看,就問他們家里近些年是不是死了人,如實告知後,這大師說是那孩子怨氣不散,纏著他們了,在鐵軌那布了陣後,就告訴他們,要他們從今往後每個月都到鐵軌那去燒紙,世世代代都要繼續。
听到這里我就知道這位大師絕對是個心慈的高人,他布下陣實則已經壓住了鬼魂,但畢竟柳家這事做得損陰德,世代祭奠只是為了要這家人為自己所做的事懺悔,同時也是為了那死去的孩子積攢陰福。
不過他並非朋友艾暮這類派別,所以他只布陣,沒有將鬼帶走,為什麼要給小鬼積陰福,這大師恐怕是希望將來有人將其帶走時對它能有些好處。
我說︰「大師的陣布得肯定沒有問題,我估計是因為今年這里改路修鐵道之類的原因將這陣法給破了,這才讓那小鬼跑了出來
其實方才說話到一半時我們已經動身往柳青老婆跑的方向走,這會兒正巧到了灌木叢邊,穿過去便是鐵軌。我听柳大爺說完,看著眼前長得茂盛的無數綠葉,總覺得心里有點膈應,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我招呼了聲讓他們快些走,自己加快腳步穿過樹叢往前去。
「況——哧——」
「況——哧——」
耳邊傳來極其耳熟的聲音,由遠及近,不知為何這聲音讓我原本不安的心緒愈發煩亂。
等我跨出樹叢一瞧,心里登時咯 一下,大吼道︰「不得了!」
此刻柳青老婆正站在我面前不遠處的鐵軌中央,扭過頭看著咱們這邊,而她身前就是那輛正在飛馳而來的火車!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一說到火車就想到謝耳朵和那個做ups時被箱子砸到頭的哥們……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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