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倚翠神色緊張地守在後院入處。晚風襲人,躲在樹後的女子連連搓手跺腳驅趕寒意。
倏地,何府院牆外傳來一聲貓叫,倚翠思慮了會兒,將手放到嘴邊,似模似樣的學了聲叫。
院外叫聲再起,連著三聲,有短促停歇。
倚翠捋了捋被寒風吹亂的鬢發,小跑去開了院門。
木門在靜寂的夜晚中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倚翠還未看清來人就叫人緊緊的圈入了懷中。
黑衣男子面皮白女敕唇色朱紅,他手指撫過倚翠臉頰上淡褐色的傷疤,眼中滿是心疼,「讓你受苦了。」
倚翠拿下男人的手,別過頭去,「夫人還等著呢。」
雖是說著拒絕的話,神色卻是不舍。倚翠想離開男人的胸懷,男人不許,兩人相互推搡著溫存了一會兒後就恢復了常色,將男人帶去了徐氏的院子後,倚翠就忍著心中苦澀扭頭離開了。
紅木房門被推開,徐氏正睡臥在榻上,看著日思夜想的人兒出現,她立馬起身迎去。
徐氏衣袖滑落的兩臂勾住男子的頸脖,踮起腳尖吻下,男人熟練地回應她,環手將其抱住,徐氏風韻不減當年,她扒下男人的黑衣,沒一會兒兩人就到了動情時。
男女推揉著重重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倚翠還未走遠,听見身後重響她不自主地頓住步子,只覺胸口血氣翻騰,忽的一股子腥味彌散在嘴中。
何瑾院里亮著燭火,妙珠從屋外進來,帶起一陣晚風,屋內燭光搖曳在牆壁上,沒一會兒便歇停下來了。
璇魚關上門,領著妙珠進了里屋,竹汀正陪在何瑾身旁做著女紅,偶爾說幾句打趣的話。
「小姐,妙珠回了。」妙珠笑著,一雙大眼瞧著何瑾,聲色里更是說不出的歡喜,何瑾看著也不覺揚起了唇角,笑問︰「事兒可都辦好了?」
何瑾有一姑母,名曰何曉蓉,姿容姣好,卻可惜是個瘋傻的。何晏黎怕惹人口舌便將這瘋傻的妹妹接入了府中,關在後院里供其吃喝,這一關便是近二十年。前世何瑾曾見過這姑母,比起府中那些姐妹,這得了 癥的姑母待何瑾卻是照顧,甚至有時省下口食逗何瑾開心。
外祖落難,回到何府後何瑾不受何晏黎喜愛,被禁足在院內,何府唯二真心來看望她的便是這時瘋時好的姑母。何瑾記得姑母的好,回到府中後便要妙珠幾人時常送些吃食過去,天漸涼,厚被褥和爐火更是不能少的。
妙珠時時刻刻都是笑著的,一張淡粉的小嘴從來就沒有合上過,听何瑾這般問,妙珠又是嫣然一笑,「小姐都打點好了,再過半盞茶的功夫您就可以動身了。」
避開安氏安插在府中的眼線,何瑾去探望姑母機會實屬不易,若是給安氏知道,又不知要生出什麼閑話了。
前世相國府退婚,紀羲禾另取何婉,安氏在背後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生來命硬克夫,無福生子等腌之話何瑾可都听了不少,這無中生有的污水她也被潑了不少,也因這無端謬語民間百姓非但不指責紀羲禾背信棄義,反倒憐憫起他來,而後紀羲禾迎娶何婉一事也就無甚了不得了,倒是娶了壞名聲的何瑾的杜墨洳受到了不少嘲諷和非議。
安氏在背後使絆子的本事何瑾已經見識過一回,這次她不會再重蹈覆轍。
何瑾賞了妙珠些糕點,便讓她歇息了。片刻過後,何瑾另帶璇魚出了院子。
夜已深沉,何曉蓉院里的管事媽媽不知去哪兒偷閑嘮嗑,何瑾瞧見何曉蓉時,何曉蓉正抱著被子蜷縮在屋中一腳,目光渙散地盯著某虛無縹緲的地方瞧。
何瑾將璇魚留下,獨自走進屋中。
何曉蓉听見聲響,驚嚇的動了動,而後緊張兮兮地抱著被子,身子佝僂著如一驚擾貓畜,直盯盯地望著何瑾。
屋子里僅燃著一盞燈,燭光昏暗,巨大的黑影在屋中躍動,何曉蓉又犯惡疾,她手舞足蹈嘴中咕噥,不讓何瑾靠近。
將何曉蓉發髻凌亂,神色瘋癲的模樣看在眼里,莫問系誰都得道一聲慘,何瑾心中頓是酸澀難受。
何瑾咬唇停下步子,只是靜靜的站著,何曉蓉見何瑾止住不動,便提了提膽子湊近了些,而後試探著揮動手臂,她瞧何瑾依舊在原處未有動作,便放下心來,逐漸靠近。
何曉蓉的臉漸漸變得清楚,她頭發凌亂枯燥,兩鬢花白僅留幾縷青發,嘴唇干枯泛白,三十余歲卻猶如暮年老婦。
何瑾不覺鼻尖酸脹,眼角淚光暗涌。
卸下警戒,何曉蓉笑嘻嘻伸出長有黃斑如樹枝一樣的手,她揪起何瑾鬢角的一簇青絲,如孩童般自顧自地玩耍起來。
「姑母」何瑾止不住哽咽,顫抖著手想要抱住姑母單薄削瘦的雙肩,卻又憂心驚擾了她,何瑾一只手懸在空中,道不出的酸澀悲涼。
听聞呼喚,何曉蓉呆呆地揚起腦袋,目光呆滯地望著何瑾,繼而傻兮兮地笑了笑。何曉蓉將自己的頭發揪出一撮又將何瑾的揪出一撮,一手拿一端,用頭發撫過自己的雙頰,如此就讓她變得安靜滿足。
何曉蓉手中的白發與何瑾的黑發形成刺眼的對比,何瑾眉心隆起微微顫抖似連綿山巒,她心口一悶,氣血上翻,不覺想起了前世諸事,委屈與憤恨在她胸前叫囂。
終是忍不下心頭憤憤,何瑾垂首姑母懷中哭泣不休,夜意悲涼,守在院門前的璇魚也不禁聞聲拭淚。
一家歡喜一家愁,卻說徐氏正是行完魚水之歡心中舒暢,男人白皙修長的手順著徐氏肌膚紋理滑過,惹得女人一聲嬌哼。
「夫人,那事兒可都辦妥了?」駱鈺問得頗為小心,徐氏貫來易怒,這觸她眉頭的事兒駱鈺知曉得仔細行事。
果料,徐氏蹙起眉頭,眼中似有不滿。駱鈺忙忙摘開關系︰「夫人自有摘抉,是子鈺多嘴了,且子鈺只是憂心夫人心中煩惱,心中難受不舍罷了,還望夫人莫怪罪。」
駱鈺皮相上乘,說起情話更是順嘴一溜,甚少有人不動心的,徐氏瞧著這白面皮兒的小倌委屈的小模樣心中甚是得意,不知不覺心頭也浮上了一絲心疼的意味,便放柔了語調寬慰道︰「甭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只管將我服侍舒心就可。」
說罷,徐氏搭在男子柳葉腰上的手再度下滑,兩人又是一番**。
徐氏心中藏著心思,她挪用府中家用在外養小倌一事不知給誰逮住了把柄,暗中要挾她,下毒暗害何瑾就是徐氏循了那人的話照做的,事情雖是辦砸了,但那人卻也沒再傳來消息,徐氏這會兒便稍稍安心,她思慮幾夜也倒想出了個法子,若是那人不告發便罷,告發了她便將此事推給倚翠,倚翠是她的貼身侍婢,想要借她的名號挪用家用也非難事,再者去那窯子尋小倌向來也是倚翠辦的事兒,何晏黎即使不信礙著爹爹的面子也不敢奈何,她徐氏照樣還是這府中的三姨娘。
想罷,徐氏也就寬心了,只管放心沉淪于這床榻歡愉之中。
次日一早,安氏便將牙婆子遣去了何瑾的院子,挑揀丫鬟這事何瑾可小瞧不得,何瑾使竹汀請來許媽媽給自己抹抹眼水,物色幾個或老實或伶俐的丫鬟便罷,切莫要不得那些個心思不正之徒,更留不得安氏的眼目。
「許媽媽,」將許媽媽進院,何瑾便笑臉盈盈地起身迎去,牙婆子帶進院子里的丫鬟都面面相覷,心道是哪個人物竟要得著何府小姐親自相迎。
牙婆子是個瞧得見眼色的,見何瑾起身,她也忙腆顏迎上。
許媽媽瞧何瑾給自己搬高階,心頭一暖,卻也不免顏,「小姐莫要折煞老奴,老奴實在是擔不起呀。」
「哪里的話,許媽媽切莫推遲,快請上座。」何瑾握住許媽媽的手將她請上高位。
前世許媽媽正因無人出頭就給安氏借機驅出了府門,眼下何瑾就是要讓眾人知曉許媽媽有自己有楚國公撐腰,她倒要瞧瞧如此還有誰人敢暗地里使手腳。
許媽媽心中明敞知曉何瑾的意圖,她暗自嘆息,一面可憐何瑾年歲尚小便知這般籌劃,一面替自己隱隱憂心,許媽媽垂下眼瞼定了心神便也不再推辭,承了謝便著手給何瑾挑揀起丫鬟來。
許媽媽是個能干的,有許媽媽在何瑾自是不必擔心。
前前後後共挑了五個丫頭,何瑾本只打算要三個便罷,但何晏黎是個好面子的,楚國公那給何瑾使了三個丫鬟,何晏黎就定要多出兩個,原本都已遣回去了牙婆子又給攆了回來,何瑾便又挑了兩個老實的。牙婆子多跑一趟多得了些賞銀又推出了丫鬟自然臉上笑開了花,臨走時撿了不少吉祥話說給何瑾听,何瑾面上笑笑作罷,心中暗想前世自己可奢望不得這等待遇。
何瑾拉著許媽媽說了些暖心話,而後親自將許媽媽送至院門前又使了丫鬟送其回去,方才歇息下來。
端來的茶水還未入口,遣出去的璇魚就回了。
何瑾除回府後見著的極為妹妹外,府中還有一妹妹一兄長,妹妹何婷是四夫人所生,天性冷淡不善言語,陸氏在時待其也算關切,安氏扶正後卻是對其不聞不問,前世何瑾甚少見這妹妹,卻也听聞過一些風言碎語,知她過得清苦常受人羞辱,卻也無能為,如今何瑾想幫襯她一把,卻屢屢遭拒。
「小姐,四小姐又將送去的東西盡數退回了。」璇魚無奈搖首,她按何瑾所說將送給何曉蓉的東西一式兩份,照樣給四小姐送去一份,但四小姐卻是不領情。
「哎,」何瑾微微作嘆,她放下手中瓷杯,瞧著杯中茶湯湉湉,她心中恍然一動,「將外祖給我的新茶給四小姐送去,就說瑾之請妹妹鑒別鑒別。」
何婷喜茶,何瑾有所耳聞,那便投其所好,像是何婷知其心誠也便不會再拒絕了。
璇魚有些猶豫,楚國公送與小姐的茶可都是上品,有些更是皇上賞賜的,將這一片抵一金的上品白白贈給那不通人情的四小姐,璇魚不免替何瑾不值。但轉念一想,璇魚知小姐自有思慮便收斂心神應下了。
璇魚這頭剛退下,送許媽媽的竹汀就回了,她小臉上汗水涔涔,還未來得及擦拭就趕去了何瑾屋中。
竹汀得何瑾默允,湊到其耳畔,何瑾只聞她輕聲道︰「小姐,公子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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