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瑾硬著頭皮進了屋,大廳主位上一左一右坐著的都是她敬重的兩位長輩,右為何瑾外祖,陸韻之,左為何瑾前世的公爹,杜徵。
主座左手側下方的次席上坐著一青裳公子,舉止蕭蕭肅肅,氣質清逸,姿容俊秀安詳,但眉宇間藏著一抹不易覺察的倦意,他端坐在席位上唇瓣淡淡含笑,這溫潤如玉的公子正是杜墨洳。
何瑾俯身行禮,「瑾之拜見外祖,杜伯父。」而後她起身,看向杜墨洳,曾經朝夕相處的面容此時就在不遠處,何瑾心中泛起一股繁雜的思緒,她的聲音不覺也變得有些僵硬,「何瑾,見過杜公子。」
杜墨洳看向何瑾臉色微變,起身俄而拱手回禮。
何瑾垂首望地,默不作聲的在陸韻之身旁坐下,肚里心思飛轉。
杜徵笑道︰「許久未見,小姐出落得亭亭玉立,像個大姑娘了。」
「伯父夸贊了。」何瑾笑笑,再次垂下了眸子。
陸韻之瞧孫女模樣反常,以為是何瑾身子不適,忙關切問道︰「瑾之,可是哪兒不適?」
因陸韻之的話,杜墨洳也朝盯著腳尖寡言的何瑾視了去,他眼神微微暗藏著些許瞧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目光投來,何瑾只覺坐如針氈,她頭頂如剛潑涼水又吹了寒風般陣陣發 ,有種被人瞧透了的無措感在何瑾心頭蔓延。
杜墨洳是何等的聰明人,何瑾暗忖自己送藥方的事兒已給杜墨洳瞧出,她又羞又急,只想躲了去,便接下陸韻之話茬,只道自己受了寒,略感暈眩。
陸韻之瞧出何瑾的心思卻不拆穿,只是讓妙珠扶何瑾回院子了。
何瑾行禮做辭,只到邁出門欄走到瞧不見的地方,何瑾都覺有一道視線粘膩在自己背脊上,那視線里藏著的猜不透的探究之意讓她無法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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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到院門前,璇魚便抱著暖爐迎了出來,而後擋在何瑾身前,給其避去風寒,開道進屋。
屋中燃著炭火,很是暖和。
何瑾兩頰微微凍紅,她由著幾個丫鬟梳理一番後換去了衣物,剛尋了處坐下,無數的思慮便連綿不斷的冒上了她的心頭。
何瑾畏寒,冷風一吹卻叫她清醒了頭腦,她有甚好羞惱的,既然決心不去打攪杜墨洳就得消著這份心思,何瑾微微一嘆,只惱自個兒重生一次,別的不長進竟又有了那些個無用的女兒念想。
又思慮了會兒,何瑾逐漸沉下心來,沒再多想,接過竹汀遞來的茶杯,她靜心吃了口茶,去了去身上寒氣,也一並去除了心底的浮躁心思。
陸韻之尋來時,何瑾正坐在軟榻上品讀《周武亂》。
丫鬟恭敬地給陸韻之撩起簾子,何瑾見其立馬下榻相迎,「外祖!」
何瑾舅父舅母攜著陸榮軒回了舅母娘家旁晚才歸,眼下國公府里就剩祖孫二人。
何瑾思念外祖,尚為長開的小臉上笑意盈盈,恨不得臉肚子里都在笑。
陸韻之模模何瑾的腦袋瓜子,又由何瑾牽至坐榻上。
丫鬟端來的熱茶也給何瑾接了去,她眉眼彎彎,瞧得人直樂呵,「外祖,屋外涼,快吃口茶暖和暖和。」
陸韻之雙鬢銀絲耀眼,臉上肌膚微微耷拉著,到了冬日,老者肌膚愈加干枯黯淡無光,但陸韻之有一雙明亮睿智的雙眸,他心如明鏡,卻是笑而不語。
瞧著自個兒孫女殷勤地小模樣,陸韻之含笑搖首,接下茶吃了口,俄而放下茶杯也不說話,只是望著何瑾,他雙眼中噙著悠悠笑意,神色高深。
何瑾有些不自在,她瞧了瞧別處又瞧了瞧陸韻之,時而把玩掌中帕子,時而盯著木椅瞧。
丫鬟們伺候主子,端來果子糕點,出出進進,唯獨祖孫二人不發一詞。
忙亂過後,屋里一片沉靜。何瑾是個倔脾氣,陸韻之也拿他這孫女沒法子。
無奈輕嘆,陸韻之道︰「可是你遣的人去送的東西?」
何瑾頷首,無聲應下。
今早杜徵入府回禮,同陸韻之道謝時,陸韻之微微一愣,听杜徵談及那送禮的丫鬟的面貌,陸韻之立即想起了妙珠,他便承下了這事,未有多說。
杜徵或是瞞下了,但杜墨洳眼神澄亮,見何瑾入內後眼中更是了然,將一切收入眼底的陸韻之便不覺看出了些許端倪,暗忖杜家小子同自個兒孫女之間的關系。
「你可對杜家公子有意?」陸韻之瞧著何瑾,模著胡須,笑得頗有深意。
何瑾倏然抬首,忙擺手搖頭,「瑾之萬不會有那般心思。」
何瑾清楚自己此時斷不能嬌嗔作罷,如是讓外祖誤會,且叫杜伯父听了去,這該至她與杜墨洳如何等境地,眼下必要講清細末,表明心思。
原以為孫女會含羞繞開,卻不想僅是嚴詞拒絕,陸韻之頓時有些錯愕,方覺有些與以往不同,周遭多了些銳氣。
何瑾久久不說話,只是鼓著眼楮瞧著陸韻之。
知曉何瑾不願說的事兒強迫不來,陸韻之便由其去了,揮揮手將何瑾招至身側坐下,便算作罷。
何瑾展眉笑開,拿了小壺又給陸韻之斟了一杯茶,方才笑著坐下。
此次回府,何瑾其實另有心思。
陸氏死因蹊蹺,但事過多年何瑾有心想查,卻未查出頭緒,但她自個兒大病之事,過去未久,她便想由此下手探查。
日前,陸韻之憂心何瑾回府後勢力單薄遭人欺負,便暗中給何瑾遣了數人,這些人皆給何瑾尋了由頭讓許媽媽安插在了何府後院。
何瑾回何府後本是主要遣人盯著二姨娘安氏那處,旁的便是三姨娘徐氏。
安氏是個謹慎的,瞧著安氏的人均是無功而返,探查徐氏的卻是帶回了意外的消息。
徐氏有一丫鬟,名為鶯桃,長相憨實卻沒少做偷雞模狗的事兒,探尋緣由,何瑾會盯上她全是因為鶯桃近日狗膽包天,竟然將手伸到了何瑾院內。
何府,兩個姨娘,安氏精美鶯桃得罪不起也算計不了,徐氏耍起潑來鶯桃更是畏懼,唯有何瑾那好下手。
仗著是徐氏身旁的丫鬟,領月銀時,鶯桃便會尋了由頭克扣何瑾院里新入府的丫鬟奴婢的月銀,小丫鬟們膽兒小不敢吱聲,如此倒罷,鶯桃竟還打起了何瑾的主意,她威脅一丫鬟趁何瑾不在之時將值錢的飾物偷出來。
小丫鬟萬萬是不敢如鶯桃所想的,便抹著眼犄角尋了何瑾身旁的璇魚道清了緣由。
妙珠向何瑾稟報這事後,何瑾心中便有了計較。
前世何瑾見過鶯桃,知曉她是個機警的,若不是萬不得已狗急跳牆,她是不會做出這等荒唐事的。
何瑾派出人一打探,果料,鶯桃是欠了人銀子被人逼著還債呢。而逼迫鶯桃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國公府里的丫鬟。
何瑾料定其中還藏著事兒,便挑了件飾物讓小丫頭帶給了鶯桃,又遣人監視著鶯桃的一舉一動,何瑾只听回來的人講道是,鶯桃當掉飾物換了銀子後就忙給那國公府的丫鬟送了去,遣出的人听了她們的話,便告知何瑾,鶯桃是被人要挾才不得不尋了法子籌銀子的。
被要挾?做了何事才會被要挾?
何瑾立即察覺出其中貓膩,在何府下手只會打草驚蛇,因而她回了國公府,打算將國公府那丫鬟拿下,一問究竟。
「外祖,瑾之想向您求一人。」何瑾道,「打理後院花草的丫鬟,芳碧。」
陸韻之皺起眉來,「瑾之,這事兒外祖無法應承你了。」
何瑾不解。
「前日,這芳碧就已不在了。」
何瑾咬牙驚起,欲言又止,雙手握拳,瞪圓了眼,她暗只恨自己終是晚了一步。
為何瑾大病之事,陸韻之查遍了府中奴僕,最終尋到了芳碧,正要下手拿人,抬回的卻是一具失足落湖的尸體。
何瑾悔恨不已,心中卻也猜測到了一二,這芳碧背後之人定不僅是鶯桃和徐氏,若是徐氏的主意,芳碧威脅鶯桃拿了錢財,這事兒就該結了,料想是芳碧拿了兩份銀子,行跡敗露引起自己的懷疑,才給另一方人了結了性命,消除了證據,同時也將嫌疑全數推給徐氏一人。
光天化日下能干出這事的只有相國府,何府里那些婦人哪有這等本事。
相國府,為何要毒害自己?何瑾能想到的只有一點,除去自己為安氏扶正消除障礙,即,丞相已經和安氏聯手了企圖拉攏何晏黎了。
何瑾焦急地瞧著陸韻之,卻又無法將自己的思慮道出口。
陸韻之也知事情並非所見到的那般簡單,卻也不願何瑾摻和進這些個是是非非里,瞧著暗中著急的孫女,他只道︰「瑾之,莫要管這些個煩心事兒,外祖自會處理,你只安心養好身子便罷。」
知曉陸韻之一心想叫自己遠離是非,何瑾正是焦急,竹汀突然撩起簾子進了屋,說是豆黃有要緊事兒要向小姐稟報。
何瑾心急哪有心思听這些,但轉念一想,豆黃原是丞相府中的人,此時來報定有要事,便忙讓竹汀將豆黃帶了進來。
「外祖,有些事不是瑾之想躲便能躲過的。」何瑾瞧著陸韻之神色認真,見豆黃進屋,她扭頭坐在陸韻之身旁,嚴肅了嘴臉,讓豆黃將事兒當著陸韻之的面講清。
豆黃神色有些驚慌,又有些迷惑,「小姐,老爺,奴婢方才在院中瞧見一家丁,是丞相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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