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圓桌擺滿了國公府的院子,院子里人聲鼎沸,何瑾這處卻是安靜。
慕容氏眼角有幾絲極細的眼紋,笑起來的時候才能瞧見。
慕容氏出自書香門第,一雙手修長好看,何瑾的長發被她白皙細膩的手捧在掌心,顯得格外烏黑亮麗。
手中玉梳行雲流水,一下下的滑過羅緞般的青絲,慕容氏笑得溫柔慈愛,瞧著何瑾轉眼便要及笄了,她心中略略有些落寞,眼角也不覺泛起了淚花。慕容氏當真是將何瑾瞧做了親閨女疼愛的。
何瑾從銅鏡中看見正悄悄抹去眼犄角兒上淚花的慕容氏,心頭暖暖,何瑾回首雙手覆上慕容氏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背,柔柔喚道︰「舅母。」
慕容氏瞧著何瑾懂事的模樣,眼泛淚光,帶著微微嘆息地笑開︰「瑾兒真是長大了。」
何瑾調皮地一笑,強忍下鼻尖的酸楚。
前世及笄也是慕容氏給她梳的發,但那雙溫暖的手在給何瑾綰發不久後就永遠的失去了溫度。
何瑾心口一蹙,撫著慕容氏的雙手不覺更用力了些,感覺到暖和的溫度透過肌膚傳至自己掌心,何瑾才稍稍安心。
抬眸看向慕容氏何瑾又傻兮兮的笑開,得到慕容氏寵溺的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後,何瑾才心滿意足的轉回頭去。
「快坐好,」慕容氏收回淚光,噙笑催促著,「錯了吉時可就了不得了。」
妙珠璇魚在府外忙碌著,只有豆黃伺候在屋里,豆黃齊梅,還有安福子的賣身契何瑾早已從許媽媽那買了來,此次離開何府,安氏本有意攔下豆黃幾個,全因這幾張賣身契,才叫安氏徹底啞了嘴。
豆黃看向慕容氏滿眼的崇敬與憧憬,的確,在內,為人媳,為j□j,為人母,她樣樣無可挑剔,在外,她更是帝京數一數二的貴女,談吐氣質無出其右,琴棋書畫樣樣精曉,更是令人欽佩的是,她的為人。
慕容氏讀書萬卷,心容萬物,志氣不輸男子,為人處世卻有女子獨有的溫柔。
正是為因憧憬這樣的慕容氏,豆黃才起了讀書的心思。
投進屋內的陽光暖意十足,在梳妝櫃前與何瑾笑鬧的慕容氏,不覺褪下了事事完美的光環,就像每一個因為女兒長大而變得多愁善感的尋常婦人一樣,那般慈愛親切。
長發挽起,慕容氏收手。
那會化妝容的女子忙忙迎來,微微抬起何瑾的下顎,仔仔細細的描了去。
輕染胭脂,淡施傅粉,檀色注歌唇,最後不忘螺黛畫清眉。
半柱香的功夫過去,何瑾模樣大變,貫來冷冷清清的不施粉黛的臉蛋,頃刻便得柔媚姣俏了幾分,扶手抬袖,任一尋常動作在此時瞧來都含著些小女兒家的嬌羞美好之意。
慕容氏對何瑾的妝容很是滿意,不僅是剛剛進屋的妙珠璇魚,就是一直在屋中瞧著的豆黃也不禁瞪圓了眸子,丹唇微微張著,仿佛忘卻了合攏的方法。
「小姐?」妙珠故作夸張地試探性的問著,她又湊近了瞧了瞧,「哎呀,這可真是咱家小姐呀?」
妙珠一番驚呼,惹得眾人拿帕子掩笑。
何瑾笑得厲害了些,不覺將剛點上的唇脂吃些些許進肚里,急得一旁的丫鬟趕忙又拿了些給她補上。
妙珠見狀蹙起眉頭,一臉認真地說道︰「小姐小姐,您可前往別笑了,若是一口兩口將這唇脂吃光了,可怎辦?」
何瑾笑了笑,也不辯解反而接下了妙珠的話茬,頗有其事地說起了胡話,「將這盒吃光了,那便要人再去買一盒來不就是了。」何瑾挑眉瞧向慕容氏,將她也扯進了話中,「怎的,我的好舅母難道還會舍不得這些個銀子,不給我買不成?」
「當然不給你買,」慕容氏笑嗔道︰「這頭慣著你去吃了這唇脂,那頭你就敢將桌上的瓶瓶罐罐吃個干淨啦!我可不得讓你養成這怪習慣!」
說罷,慕容氏還點了點何瑾的額頭,仿佛真怕她做出這般怪異事兒似的。
「哎呀,舅母,」何瑾撅嘴皺眉,惹得又是一陣笑。
又過了許久,屋內才收拾完,真真是到了將煥然一新的容顏展露在眾人面前的時刻。
杜墨洳坐于席中,他在院中里何瑾出來的回廊最近的一桌。
小廝通報,俄而,只見小姐攙扶著丫鬟徐步走出。
杜墨洳揚首,便是驚鴻一瞥,頓時失神。饒是這般儒雅地公子,也不覺露出了傻氣額一面,拿著茶杯,直愣愣地瞧著不遠處的女子,模樣頗有些憨傻。
倒不是,何瑾有何美貌姿色,只是她這身打扮這身穿著,與杜墨洳夢中所見的極其相似,夢中女子也是這等嬌羞之姿,而那晚杜墨洳所夢見的正是他與何瑾大婚當夜的景色。
杜墨洳提秤撩起榻上女子的喜帕,印著燭光,女兒家羞怯沾染上紅暈的面龐緩緩露出,杜墨洳覺得當時夢中的自己的感覺,砰然一下,心跳停止,而後撲通撲通急速加快,在那一瞬間,他恍然意識到面前這人就是他要相伴一生,盡心呵護的妻子。
杜墨洳眼下正是這種心跳不止的感覺,面前的何瑾頃刻間與夢中的女子交疊在一起,杜墨洳陡然分不清孰真孰假了。
何瑾邁著碎步,帶著滿園的花香走來,她頭顱高昂,一身貴氣。
在座眾人皆是听說過何瑾的壞名聲的,此次赴宴他們都是為了陸韻之而來的,對何瑾這大小姐,他們心底都存著疑心與偏見,但見到真人後方都消了些許偏見,反而懷疑起先前自個兒听到的傳言起來。思慮一會兒後,得出了結論︰風言穢語信不得。
杜墨洳瞧著何瑾,他陡然憶起今日的來意,臉上神色頓時黯然了幾分。
一系列儀式過後,陸韻之親自將何瑾引到席中,這令不少人咂舌,暗道楚國公對他這孫女的寵愛可見一斑。
宴席未散,但何瑾卻已受不了這局促了,她尋了借口去後院里躲上一躲,等避去了那些個拉著她詢東問西的熱情婦人後,她再回去。
何瑾尋進了亭子里,見有人來,荷塘里的錦鯉驚得紛紛游開,但不一會兒,待何瑾坐下,消了腳步聲,魚兒們又無知無覺地游了回來,在女子投在水中的倒影下掀起陣陣漣漪。
何瑾頗有趣意地瞧著,池子游來游去花色不同的錦鯉,她正是專心致志,突然鯉魚們又像她剛來時那邊驚嚇地四散開去,何瑾疑惑蹙眉,還未回首便聞,一溫潤熟悉的男聲輕悠悠地飄進了自己耳朵里。
「在下見過小姐。」
是杜墨洳。
「公子有何事?」何瑾聲音清淡,略有些疏遠之意。
經歷了紀子萱一事,何瑾心中有一結,她此時更不願與杜墨洳多做往來,又叫人誤會了什麼去,或又給人留下些嚼舌根的話柄。
杜墨洳目色微微有些落寞,而後他斂起神色,走近何瑾,在幾步外定定的止住了步子。
杜墨洳沒有多言,他從懷中拿出一物遞與何瑾。
何瑾疑惑地瞧著杜墨洳,而後向杜墨洳掌心望去,只間一條眼熟的珠鏈赫然出現在他手中。
那是杜墨洳憑著記憶暗中買來的鏈子。
不覺睜大了眼,何瑾抬眸瞧向杜墨洳,明目張膽地打量著他的神色,見杜墨洳別無他意,何瑾便漸漸舒展了眉宇,淡淡笑開,「公子想知道什麼,只管問來,何瑾必知無不告。」
「那日你呈給官府的珠鏈」
「是我撒了謊,」不待杜墨洳說完,何瑾便坦然相告,「我壓根就沒有扯下什麼珠鏈,呈給官府的那條,是我那好妹妹,何婉的。」
話說紀子萱贈何婉手鏈那日,何瑾正在不遠處瞧見了那幕。說來也巧,何婉不小心將手鏈弄丟的那一日,也正是何瑾將其撿到,仿若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終是不願叫惡人得逞好人受難,才給了何瑾那般好運,識破了何婉同紀子萱的陰謀。
紀子萱願意是打算陷害何婉的,但在瞧見當時何婉同別人在一處,有人替其作證事,便消了這栽贓嫁禍的心思,在推何瑾入水的之前,她將上船後戴在手腕上的珠鏈又拿了下來,一面偷雞不成蝕把米,陷害何婉不得,反而牽連到自己身上。
何瑾將紀子萱的小動作看在眼底,親眼瞧見她是如何將珠鏈摘下放入袖囊中的。也正是因此,隨後她才會有了將何婉珠鏈拿出呈于公堂的心思。
她這般便是要讓紀子萱,何婉生出間隙相互猜疑。
坐山觀虎斗,總比一人斗兩狐狸要容易得多。
無需何瑾多說,杜墨洳就似乎想明白了些什麼,他早已覺察出何婉與紀子萱行事可疑,如今兩人又有一樣的珠鏈,最後這些事兒與何瑾將手鏈呈于官府之時,何婉的頗有些慌亂的神色聯系到一處,杜墨洳心中頓是清晰透亮如明鏡。
杜墨洳眼中神色晦澀不明,似在排斥這些事實,又仿佛在同什麼掙扎一般。
何瑾沒有打算多留,起步便告辭了。不等杜墨洳開言留下,何瑾就已走遠。
何瑾剛邁步進前院,舊聞一尖銳的聲音從府門前傳來,「聖旨到!國公府何瑾接旨!」
原本還熱鬧的院子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連同跟著何瑾一起回來的紀羲禾,院中所有人皆是下跪迎接聖意。
但見一戴著官帽,身著光鮮藍緞的公公,下馬,踏檻,疾步入院。
他抖開一卷鵝黃綢緞,清聲吟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丞相府二公子紀羲禾,何府大小姐何瑾,男才女貌,佳偶天成,甚是般配,特下次賜婚于二人,望兩人白首相隨,舉案齊眉,居家和美無憂。欽此。」
何瑾神色驟變,陸韻之也不覺隆起眉宇,陸彥,慕容氏相視一眼垂下了頭。
見何瑾不動,那宣旨的套件理了理嗓子,提醒道︰「姑娘可別欣喜過頭了,快些領旨吧。」
何瑾回神,她想起身,卻覺腳下灌鉛,身體沉甸甸的想給人點住了穴脈般動彈不得。
杜徵早已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