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慘案
(一)
兩年後,內地。
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空氣中浮動著的燥熱,在經歷了傍晚的一場瓢潑大雨之後暫且得到了壓制。憲兵團的人罵罵咧咧地踩著深棕色的靴子,扛著長槍外出巡邏——原本這是不必的,但是由于最近街道上流傳出了殺人魔流竄的消息,雖然遭到毒手的只是一個低等的妓#女,在憲兵們看來完全沒有上報的必要,他們甚至沒有去看那傳說中被開膛破肚的尸體便嘻嘻哈哈地一起去喝酒了。
誰知這消息卻在上流社會的貴族圈子里不脛而走,帝都一年到頭都是交際月,那些貴婦們鮮少有夜晚不出行赴宴的。她們用新買的珠寶盤好了頭發或是新買了一件漂亮衣裳,便會拿出各種各樣的借口舉辦一場又一場沒完沒了的沙龍晚宴。吟游詩人,藝術家,將軍,侯爵,甚至是王族……這些只出現在傳聞中的貴人們最愛的便是這些炫耀自己財富和權力的機會。這些貴人們往往不等到天黑便會登上馬車赴宴,然後徹夜歡飲,笙歌不斷直到後半夜才散場,風流一點的甚至會宿在宴會主人的家里,和女僕或者是貴族的女兒——甚至是已婚的貴婦人一夜%歡%愉,然後天亮便各自離開。
——事實上,憲兵們都希望貴人們干脆都宿在了主人家算了。可是也總有那麼一些貴族,不管天黑多晚,都堅持駕車回家休息,不與那些亂七八糟的風%流韻事攪在一起。為此,當殺人魔的傳言在貴族們之間傳開之後,憲兵們只好紛紛無奈地扛起長槍,半夜三更地履行職責。
然而此時,才剛剛臨近午夜,街道邊上的煤油路燈也差不多剛剛燃起,距離那些帝都的貴人們打道回府還有相當一段時間,巡街隊的憲兵們便紛紛懶洋洋地靠在街邊的酒肆里笑鬧著,或是玩牌喝酒,或是為了後半夜的巡邏小憩半晌。誰也不知道,在即將到來的幾分鐘內,將會有一場什麼樣的慘劇發生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
酒喝多了就要上廁所,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阿道夫曼耶爾便是在連喝十大杯的純麥芽酒之後感覺到了內急,便在同伴們的哄鬧和取笑中借故走開,繞到了酒吧後門處的小巷子里去解決私人問題。
年輕的憲兵選了一個巷子里的陰影處,那樣就算被人發覺也不至于第一時間因為暴%露重點部位而陷入最尷尬的境地,不遠處巷子口的飛蛾正繞著煤油路燈的燈罩來回飛動著,一次次徒勞地撲向那滾燙卻通明的燈火,翅膀上閃爍的灰白色熒光在漆黑冰涼的暗夜里無聲地折射細微的月光。阿道夫有些心不在焉地解開褲%子,然後側過頭盯著巷子口——就在這時,借著路燈昏黃的燈光,他看到了那個妓%女。
那是一個喝醉了酒,打扮異常妖嬈的年輕妓#女,大約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有著一頭迷人的深棕色長發,身材火辣豐#滿,圓潤的胸脯讓憲兵第一時間想到了家鄉樹上到了季節成熟的水蜜桃。她就這樣搖搖晃晃地穿過漆黑的小巷子,一邊打著酒嗝一邊笑嘻嘻踉蹌地走著,那有些髒兮兮的大紅色舞裙上染上了深色的酒漬,領口處被粗暴地撕開了,露出了一大片白膩的肌膚,借著月光,阿道夫可以看見那里有醉漢留下的牙印以及大片斑駁的吻痕,這一切連同她腰間鼓鼓囊囊的錢袋子,都說明她今晚還算生意興隆。
阿道夫挑了挑眉,解決完私人問題之後,正想著迎上去和女子說兩句什麼——他尚在公務期間,雖然暫時不能照顧這個女子的生意,但是調調#情也算是有益身心——然而有人比他速度更快,不等阿道夫把褲子系好,一個黑影帶著一道雪亮的光芒就直接撲了上去!那人從後面一把架住了女子,不等女子發出一聲驚呼,手中白色的雪芒就自女子白皙的脖頸上狠狠一劃——當大量深紅色的液體乍然噴出,濃厚的血腥味順著夜風沿著街道迎面而來,阿道夫才猛然驚醒︰那個黑影手里的光芒是一把短刀!
而剛剛!就在他的眼前——居然當場發生了一起謀殺案!!
腦海中的酒意瞬間褪去了大半,阿道夫無暇對自己出來解決問題居然沒有帶火槍這一點感到無奈。看到那個黑影居然就在這漆黑無人的小巷子里又一刀剖開了女子的胸月復,他像個惡魔一般撕開了妓#女的衣裙,卻不是為了性#欲而是更多的血腥,阿道夫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雖然他此時很有那麼點繞路離開的想法,但是——憲兵一想到自家可怕的頂頭上司,只能硬著頭皮沖上前去,一邊大喊著「來人」,一邊朝著對面沒頭沒腦地跑了過去!
尖銳的火槍聲劃破了帝都寂靜而清冷的夜空。
(二)
「……所以,你因為害怕由依就這樣沒頭沒腦地沖了過去?曼耶爾你果然是沒有腦子的嗎!要不是其他憲兵沖過來放槍,你現在就和那個妓#女一樣被殺死解剖了好嗎!」
憲兵團醫療部的病房里,雅斯托利亞賽利亞在听完同期的敘述之後,終于忍無可忍地拍案而起。棕發美女的眼眸中有著熊熊的怒火,看著病床上的阿道夫不痛不癢地扭過頭,雅斯托利亞頓時一陣火大,轉過頭對著坐在自己身後一直默默吃著病人營養餐里水果、幾乎看都不看這邊的墨綠色長發少女也吼了出來︰「由依!你也不過來說點什麼——阿道夫現在可是你的直屬部下啊!」
「說點什麼?」
將最後一塊隻果塞進了嘴里,由依將鐵制的調羹「當啷」一聲丟進了餐盤里,一身深黃色的軍裝上,胸口處是一塊代表著憲兵團執法部分隊長頭餃的徽章︰「好啊,阿道夫,我們就來說說……」
一直對雅斯托利亞采取了無視政策的阿道夫少年身上頓時冷汗刷的一下下來了。
「那、那個……頭兒……」
「嗯,說什麼呢……說說你身為憲兵卻在我的街道上隨地大小便了?還是你在公務期間看見漂亮的妓%女第一反應不是保護她而是想和她來一發?」
……這種女人也就只有利威爾受得了了。
看著笑眯眯毫不猶豫就口齒清晰地說出了這些一般貴族都難以啟齒話語的由依,雅斯托利亞和阿道夫幾乎是同時在肚子里默默地說道——當然,別說現在的由依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就算不是,按照同期三年的經驗,這兩只也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說,說說頭兒您接下來打算怎麼抓住那個男人吧……」
阿道夫扭了扭身子,默默往墨綠色長發少女不在的那一邊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看到他的臉了?」
「不……」
「喉結?」
「他穿著斗篷……」阿道夫被問到這個份兒上,也一下子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家伙可能是女人?不可能!一個女人怎麼可能打得過我!還幾乎用匕首把我的胳膊給卸了下來——」
「要不要我現在把你另一只胳膊卸下來給你見識一下?」
阿道夫頓時噎住了,隨即臉色發青地飛速搖頭。
「——只是不排除這種可能罷了墨綠色長發的少女漫不經心地站起身,抬手理了理袖口處的褶皺,然後戴上了白色的絲綢手套,「至于現在,我差不多得去參加今晚在王宮舉辦的宮宴了
「宮宴?這個時候?」
「對。我得去安撫一下那些因為殺人魔而驚慌失措的貴婦們——但願三女神保佑她們的大腦沒有被那些過重的珠寶首飾壓壞,還能听得進去我說的話
「——可是由依,你不換一件正式點的裙子嗎?」雅斯托利亞跟在少女的身後,作為由依的屬下,為她拿著她的火槍也安排她的衣著行程。
「不,這樣的打扮就好。如果我也穿成那副模樣,誰還相信我能帶兵執法?雅斯托利亞,阿道夫這里就麻煩你了
「是,隊長!」
將手中的火槍和佩劍交給了由依,雅斯托利亞行了一個「獻上心髒」的軍禮,目送墨綠色長發的少女遠去,這才轉身回到了醫療室。而這個時候,阿道夫正在吃晚餐,看到了推門而入的雅斯托利亞,男人笑了笑︰「看來隊長又把你拋下了?」
「閉嘴吧曼耶爾,別忘了我也可以把你的另一只胳膊卸下來
棕發的美女哼了一聲,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今晚好像也是你執勤吧?巡邏南邊的街道?」
「……希娜女神在上!我居然忘了和隊長告假!」阿道夫抽了抽嘴角,「你說我現在去追隊長的馬車還來得及嗎?」
「隊長是騎馬走的雅斯托利亞笑眯眯地斬斷了阿道夫的幻想,然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拿起了床邊上的長槍︰「不過,只要你求我,我就替你去巡邏好了,來求我呀~求我呀~……」
「……」
(三)
「叮——」地一聲輕響,相撞的酒杯一觸即分,深紅色的酒液搖晃著,散發出馥郁的芬芳。
燈火輝煌的王宮宴會大廳內,玻璃酒杯搭成的香檳塔折射著天頂上水晶燈耀眼的光華,典雅氣派的宮殿四角由白色的羅馬柱支撐,雪色華麗的帷幔輕柔地垂落下來,宮殿四周高大的壁爐清一色都是由潔白的大理石精雕細琢而成,衣著講究的女僕手持精美的爐火鉗恭恭敬敬地守著火焰,而在她們身後的爐台陳列著極富藝術感染力的雕塑作品和大幅大幅的油畫,無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有著優美鐵藝的樓梯從高處蜿蜒而下,為堅硬光滑的大理石台階融入了絲絲柔情,側首看去,牆壁上的巨幅浮雕刻畫了國王祖先開國時高吹號角凱旋而歸、一呼百應的恢弘場景,讓人心馳神往。巨大的石英鐘上瓖嵌著孩童拳頭大小的鑽石,肅穆悠遠的鐘聲在傍晚七點整的時候準時敲響——國王拿起純銀的咖啡勺,在玻璃酒杯的邊緣輕敲三下,宴會便開始了。
衣著華麗的貴婦們舉起酒杯,佩戴著各式各樣精致漂亮的首飾穿梭在席間,笑嘻嘻地評價著周圍的紳士和小姐們——這個穿的最寒酸的小姐是誰家女兒,那個看起來無比英俊的軍官又是哪里的新貴,誰家夫人因為與丈夫不和而沒有出席……諸如此類,在利威爾听來都是毫無意義的垃圾,好像有成千上百只鴨子在耳邊吵鬧。
如果不是因為埃爾文需要為調查兵團拉資金和靠山,誰會出席這種場合?反正利威爾覺得來這里,唯一可以讓他滿意的就只有國王倉庫里那些上好的美酒了……等等,好像這麼說也不對——
宴會大廳的大門驟然再次打開,坐在角落里,黑發青年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在看見了那個跟在憲兵團師團長耐爾多克身後的墨綠色身影之後,唇角微微一揚。
雖然不同于上一次的盛裝禮服,少女這一次只是穿著憲兵團的軍裝(在利威爾看來)稍稍減去了一些觀賞趣味性,不過那一頭墨綠色柔順的長發還是按照上流社會貴族的方式盤了起來(依舊saber發型),顯得雅致而不失利落。想到昨晚在帝都南部辛斯菲爾大道發生的殺人魔事件,利威爾差不多可以明白為什麼一向「忙著為國王獻上心髒維持治安」、對這種宴會避之不及的由依沙黎曼閣下,會百忙之中前來赴宴了。
——赴宴是假,為了安撫這些受了驚嚇的貴婦人以及輿論才是真吧。
出了這種事情,假如憲兵團的執法隊長還可以坦然自若地出席宮宴,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于這些不安的貴族就是一種安撫。這種時候,憲兵團越是手忙腳亂,就越是讓人不安。
黑發青年眯著眼楮,看著墨綠色長發的少女在跟隨耐爾多克一起對國王祝酒之後,和憲兵團的其他軍官一起散開,先去問候了沙黎曼公爵夫人——然後,只怕不出五分鐘,便會被一群嘰嘰喳喳的貴婦小姐們圍住。
作為矜持的貴族女子,這些女人大庭廣眾之下,並不能和憲兵團的軍官們大多接觸;但是如果這位軍官是一個舉止優雅、言行有禮的貴族小姐,那麼便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
更何況,倘若不知道由依之前在地下街的事情,那個身姿挺拔,言語優雅從容,舉止彬彬有禮的墨綠色長發少女,簡直比帝都大部分真正的貴族都要出眾。利威爾毫不懷疑,經過了這兩年少女的努力,這些貴族們大多已經選擇性遺忘了她真正的出身,甚至有貴族小姐私下遺憾「沙黎曼閣下若是個男子就好了」。
今天看來,擁有這樣想法的貴族夫人和小姐們並不是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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