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鸞沉默無聲,周遭的空氣便就此凝固成冰。半晌之後,終于還是他最先啟口打破這一片壓制欲死的沉寂︰「我雖貴為王子,但我的母親是戰火中被擄去的他國宮婢。」他的聲音無情無態,淡漠清寡的讓人想起戈壁灘上挺拔韌力的胡楊,「我因母親之故而身份低微,素不受寵,時常成為父兄們發泄憤懣、承怨承恨的宣泄對象。」喉結滾動,他頷首,聲息依舊寡味的很,「這身上的傷痕,便是如此了。」話不需要說的太明白,此時已經彼此領悟。
普雅突然就對自己先前那份似火的報復心起了彌深的後悔,她是一個感性的人,她的愛恨都一如被經年風沙吹洗的發白、卻灼熱異常的大漠驕陽一樣火辣又勁冽!她不知道,原來這位來自漢地的王子居然會有這樣一段淒苦的過往,而她居然要這樣一個無辜且惹人憐惜的人兒來承受那份對胞妹之事變本加厲的報復……這該是多麼罪過的事情呵!
然而她很快又心覺釋然,如此來看,她舉兵將他父王一國徹底覆滅,對他來說興許還算是一件好事情……
「呵。」這邊兒思緒正起伏著,淨鸞又順著被掀起的塵封記憶一路追溯、勾唇忽笑。
普雅轉眸看去,他素白面孔間浮動的這一絲笑痕中,有幾分頹廢的味道︰「其實在這里和在故國皇宮里,于我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目光無著落,言的自顧自,「反正一個是身擔王子的名目、卻是奴隸的實質;一個是身擔奴隸的名目、亦為奴隸的實質!」語盡,落了一嘆,輕飄飄如過樹薄風。
普雅心頭忽起百味,這個來自漢地的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對她來說就像一味毒,幾乎是致命的!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有這樣一個通病,便是對佔有了自己身子的男人有一種莫名的依戀、特別是有幸接受了自己第一次獻身的男人?蕭淨鸞的身上似乎有著太多的秘密,她想去探尋,她想全部明白、細致入微的全部都明白!
這時的女王退卻了所有合該的鋒芒,喚回內里另外一個本體的自己、專屬于女人的自己。這般的溫存脈脈、體態款柔,如果被不知道的一眼瞧去,定會以為她是他最親密曖昧的情人……縴長素指退了鏤空的金花指套,一點點輕輕撫模著他後背猙獰的陳年舊傷,大小縱橫、深淺不一,每一下都對那份身與心的苦難似乎可以感同身受。
這一瞬間他不禁想,興許這位大漠深處看似凜傲跋扈的女王,其實她的內心是善良的。
她低低的告訴他︰「在海洋、河流、亦或者是沙漠綠洲中,一切有水有泥的地方都會看到貝類。若是有細微的沙粒順著縫隙進了開合的蚌殼,它們便會泣下心頭淚、把那細沙包裹住。然後以生命為孕育,將沙粒化成它們自己的一部分,最後就在它們體內凝結成燦爛的珍珠,將再沒有一粒塵沙可以比得過珍珠的璀璨。」
她無骨般的柔荑自他腰身處摩挲著攀附上去,輕輕的把他環住,頷首將下顎貼在他的脖頸下︰「遠方的歸人、我的大漠王子……」她這樣喚他,說話時將身子側一側、轉目定定的看著他,「把這些淒苦的過往當作一場劫,沖出去。在身心徹底離開牢獄的那麼一天,你一定可以收獲以生命之力凝結出的至美珍珠!」落言一定,依舊柔和,卻最是堅韌。
淨鸞驀地抬目,四目相對間,他對眼前的女王又起了那樣不可置信的莫名感念!並不是她在將他家園摧毀、將他俘虜為奴之後給了他稀薄的一脈溫暖,而是因他怎麼都無法相信這位女王會對自己說出這樣一席話來……瘋了,絕對是瘋了!
但她的眼波每一絲每一縷都是那樣澄澈,一如最純潔無垢的水晶,她讓你覺的對她付之而去的每一點哪怕只是游絲的猜度都是罪惡的!很快,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了一脈復雜的沉澱,萬頃心緒交織混雜,他說不出話。
糾葛愛恨、陰謀算計,真摯與虛假、動蕩與決心,一切的一切,他說不出話,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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