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法度看在眼里,空氣中嗅出了真切的不祥。他微生急意,不動聲色的轉目看向普雅的方向,想要知道這一國的女王是報之以怎樣的態度來處理眼前僵持不下的事態。
從開始到現在,似乎普雅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可見她心中從一開始就已有了一通動輒不移的主意。
粼粼暖陽晃的法度有些眼花,侍女也在這時貼心的為女王放下了阻光的紗簾。依稀見那簾幕之後顯出的綽綽約約的影兒,普雅正單手支額、悠閑的飲著茶,低頭依舊不說話,目光正專注于素指間一枚熠熠生輝的紅寶石扳指,分明離弦走板兒不在狀態,她那一切擾人的紛雜全部交于了簾外的淨鸞。
這個發現令法度一恍,看來女王在這一次臣子與寵伴的交鋒中,又一次選擇了淨鸞……那佔卜師一遭落難,只怕是要不好了!
這等風口浪尖的急迫時刻,當局的女王是什麼反應就顯得尤其重要。女王才是最終那個「是」與「否」的裁決者,顯然,審度普雅情態、猜度普雅心思的人不止法度一個。
淨鸞不消去審去猜,因為他心里早已有了譜子。
那佔卜師悄悄然品出了其中的別樣,原本心中還有一絲尚且未熄的火焰,他持著那麼幾分零星的不甘原本還是想賭一把,賭普雅心中究竟是這臨昌的河山、這綠洲的子民重上一分還是她滿是異心的男寵重上一分……這個答案其實早就清晰易見,但不止是佔卜師一個,臨昌所有耿介的大臣都不願相信、不敢正視這樣的結果。
時今看來,卻不得不正視、也不得不相信了!
「天吶!」洞悉了宿命的不可撼性之後,原本理性且自持的大祭司終是發了狂!他伸展雙臂對著頭頂做了個滿月的擁抱狀,抬首時法度瞧見他面上頓然浮涌了彌深的哀苦、與惆悵,「難道蒼天注定,我臨昌這一朝會葬送在遠方漢人手中、埋于萬古黃沙之中麼!」
這歇斯底里的呼喊听來尤能感覺撕心裂肺,而其中「漢人」這兩個字眼更是令法度心中一顫!顯然,這佔卜的巫者是誤會了淨鸞與他勾結一處、陷害忠良設計女王了。
其實歸根結底,該恨的又到底是誰?不是淨鸞,而是這位在其位卻心被私欲滿滿佔據的普雅女王!只是因為她是他們的女王,所以他們對她只能有敬、只會有敬,不敢也不能去恨,于是這所有的恨與怨憤便都全然轉嫁到了淨鸞頭上、漢人頭上。
試問這麼一介連去嫉恨女王、對女王不滿都覺是一種褻瀆的臣民,如何會做出傷害女王的事情?心念甫至,法度愈發認定了佔卜者的無辜!
蕭淨鸞是不是有意暫且不提,但這位大祭司委實不該白白為此身陷囹圄而不得出!
法度的眼里可以容下沙子,但如果是他能夠阻止的不甘與傷害,他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法度抬目,才要起身行到普雅面前向她進言,忽見地上跪著的佔卜師一個猛子站起了身子!
旋即那玄袍赭面的佔卜師化為一道急勁的狂風,以不可阻、甚至不及眾人反應的速度,沖那一旁支撐的梁柱猛一下一頭撞上去!
大祭司素是神職,是離天上諸神最近的人。他平素何等心境,最受不了自己被玷污,特別還是被這一個卑鄙的外來男寵玷污!同時,女王的反應又令這位其實耿介忠誠的佔卜巫師寒了心,加之又覺自己受到了這等奇恥大辱……既然無力逆天改命轉過乾坤時局,那麼他也無意繼續留在這個潛移默化間變了味道的地方、目睹日後臨昌不可避免的劫難。
他選擇速死離去,一頭撞死在堅硬的柱子上。
「踫」地一聲沉悶之音鈍鈍的響起來,幾乎同時,便見一股細小的噴泉瀑布自他頭頂、連貫著後腦勺一下子鑽涌出來!艷紅鮮血並著花白泛油的**子「瀝瀝啦」流了一地!
人並不會馬上死去,尚有那麼不長的須臾時間彌留。目色恍惚中,佔卜師抬了長臂,那下意識繃緊的手指向著淨鸞的方向在半空中胡亂的抓了一把,即而便沒了氣息。
「啪!」普雅拍了把幾案,猛地站起身子。眼前一幕令她心驚,她素來最是敬重這類雖然不討喜的耿介之臣……這一瞬她心中一搐,即而一口吁氣急急然渙散。手撫心口時,眉心卻漸漸舒展。
淡面生死是這里每一個人早學會的本事,比之玄黃天地、洪荒宇宙,生命雖值得敬畏,卻也實在如螻蟻。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內心深處那麼一點良心仍尚有余溫,看著那倒地沒了氣息的佔卜師最後落在自己身上的那記眼神,淨鸞眯起了一雙滿含凜冽光澤的眼楮。
倏然間,他心有余悸。
死去的佔卜師這一張臉分明恐怖猙獰令他害怕,卻又好似帶著蠱惑一般使他不能將這目光移開……
一旁法度頷首凝目,瞧著眼前一幕狼狽,內心忽而從容非常。
當日這佔卜者與人使了套路設計淨鸞,口口聲聲只道淨鸞不祥,要女王處死淨鸞……時今就算當真是被淨鸞反害,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但即便是如此,這冤冤相報,若沒有人肯讓步,因果還是會不歇,卻又何時能終止?這就是眾生為什麼掙不出浩浩苦海、遁不出娑婆人間的根本所在……
微微的嘆息落在心里,踩著一片微光投影,法度走過去,蹲子,抬手闔住了死去佔卜師那雙洞張的眼。就地屈膝打坐、雙手合十,詠起一段經文,超度這沉浸在憤怒與執念里的、尚未走遠的靈魂。
一倏然,如潮的梵音遮蓋了目之所及處這觸目驚心的血腥,眾人漸漸安下那懸擺漂浮的心……
感念佛力加持的一刻,那點不得出世的不安,依舊在內心深處隱隱的動蕩,不得止、也不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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