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書=屋)那是一片漆黑無比的黑暗.這黑暗的境地是何等樣的熟悉.似乎早在無量劫以前便一直置身于此.似乎那個時候是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拼盡了氣血神思寸寸願力才好容易逃出去……逃出去已經太過不易.她不願意再這麼輕易便回來.委實不願意就這麼回來.
普雅整個人都被圍困在這天淵彌深探不到底兒、無止無盡沒有邊緣的死陰之地里.頭腦與神思皆是那樣的迷茫且無助.
她想喊.喊法度、喊淨鸞、至少喊來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切的「人」……可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喉嚨已經水腫的有如核桃.她只能無力的一路奔走、一路倉惶.卻又發現自己好像一直都在原地里兜圈子打轉.不斷的兜圈子打轉.
她逃不出去.似乎連步子都沒有邁動出去.似乎那所謂的奔逃只是自己的錯覺.
可前方始終有一束光柱.那光柱是那麼鮮亮那麼明燦.在光柱的中心處站著一個小小的影子.那小小的人兒只能瞧見一道烏沉色的剪影.依稀是個小孩子.卻辨不得男女、也不知其相貌.
普雅閃爍著一點執著的心念.抬手不斷的向前探.向前探……她下意識的想要去抓住他.抓住那個光束中那麼璀璨、那麼鮮亮灼灼的孩子.多麼想.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別無選擇.她只能那麼無力的看著那個孩子與自己越來越遠.看著那道照亮整個昏沉死陰的光束一點點漸次收束.隨著光影的不斷流轉與收斂.她再也看不到了那個孩子.她永遠的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不.不要.不要.
不要啊……
那是內心無力的慟喊.普雅倏地一下化作了一股風兒般輕靈靈的飛起來.帶著超越一切的爆發力.倏然間掙月兌了虛空間看不到的束縛.向著那最後一點燦然的明媚處一路飛躍而去.
「普雅.普雅.」
就這時.耳畔傳來一道熟稔非常的聲色.
「普雅.你醒醒……你回來.普雅.普雅.」
接連著又是一陣.煞是緊密.一陣又一陣.
那是淨鸞的聲音.急切中帶著昭著的焦灼.
飛身于空、追捉光束的普雅被這聲音喚的回了回神.有須臾的遲疑.
這時又聞一陣如潮的梵音次第在她耳畔波及.一字一句一點一滴全都是徹骨的加持與灌頂的智慧.這聲音似乎是法度的.又似乎還有辯駁不出的陌生的回音附和.帶著巨大的願力.超越了空間的幻象.刺穿了生死的格局.
就這樣.淨鸞的呼喚、法度的佛音、上師的加持一起在普雅耳畔混雜交織漫溯潮襲.那聲音似乎不是通過耳朵听得到的.而是來自心里.來自靈魂深處一抹無形的默契交集.一種「他心通」的、不容任何人拂逆和拒絕的巨大願力.
就這樣.如是一切都不能由自己控住的.普雅那已經飛躍出去的身子再一次被生生的扯了回來.那是凡塵俗世里斬不斷的牽牽絆絆喚回了她就要消散而去、陷入妄念與執著的魂魄……
那是極快的速度.這時速似乎已經穿越了無間的輪回、橫跨了莫測的生死.快到來不及普雅有所反應.她驀地一下睜開眼楮.
因為是陷入了長久的昏迷之後突然睜開雙眼.那灼灼的亮色刺的普雅下意識又將雙目閉合.隨著魂魄的回還.她凡胎間流轉的疼痛與疲憊也都跟著一起涌蕩.普雅蹙緊了眉心竭力壓制.即而又嘗試著將眼楮一點點的重又睜開.
有了這樣一個緩沖.她的雙目慢慢適應了室內的光線.醒來後映入眼簾的是淨鸞這一張染就著疲憊、寫滿了深邃的面孔.
這面孔有些憔悴.眼角眉梢掛著些普雅看不懂的沉澱.
她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覺的自己的身子很是疲憊與酸疼.特別是小月復那片兒更是稍稍一動、甚至一呼吸便覺抽絲剝繭般的絞痛︰「淨鸞……」她顫顫的抬了柔荑.緩緩去撫淨鸞那張染著憔悴與疲憊的面孔.
淨鸞定定的看著醒轉過來的普雅.面上的神色有如覆蓋了寒涼的冰.又在這之余躍動著隱隱的看不見的火.那是他心底深處最真摯的壓抑.那是在徹底的淪陷為魔、與保留一份本質純善間不斷的做著斡旋.
「孩子沒了.」定定的一句.在普雅即將觸模到淨鸞面頰的時候.自他口中沉沉的吐出來.
普雅一頓.那縴縴玉指定格在半空里.打了個僵滯.頭腦卻一懵.
淨鸞的心念已經沉澱到似乎再也不能往下毫厘的地步.此刻的他自己都覺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他那雙冰冷的眼楮里此刻浮起可以真切看到的滾燙的火.一躍一躍的.逼仄的似乎能把眼前孱弱的、失了孩子的母親全部徹底的融化.
「對.」他啟口一譏.眉峰舒展.「是我做的.」目光未動.聲音吐露的雲淡風輕.
這是怎樣巨大無比的雙重打擊.
作為一個懷揣著深濃喜悅、真切企盼與虔誠告慰的懷了孩子的準母親.卻在有朝一日一覺醒來時得知自己的孩子沒有了.且這一切正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一手做的……這到底該以怎樣厚重的沉澱、怎樣堅韌的心態才能安然承受而不起一絲波瀾.
這一瞬.普雅耳畔嗡鳴、頭腦昏黑.她有如從一個夢過度到另外一個夢.她那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為自己听錯了……真的.真的听錯了.要不就是她在做夢且這大夢還未醒.
可有些人偏偏連一丁點兒緩解的時機都不給她.淨鸞俯身過去.對著普雅那枯槁的月兌了水分的側頰吻了一下.這個吻沒令普雅察覺到絲毫的溫度.反倒是那樣冰冷.那是刺骨的冰冷.
「昨晚上臨睡前.你不是答應過我.將來我們會擁有自己的孩子麼.」他的聲音極輕.完全不同于普雅失去骨肉的悲傷.甚至帶著一點兒興奮、一點兒幸災樂禍.還有一些別的什麼……是糾結和不確定.是微微的強自按捺的悔恨.還是別的什麼.
普雅凝目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個俊美的不像凡人的男人.她覺的眼前這個男人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鬼.一個徹頭徹尾的、邪佞無匹的曠世的魔鬼.
對于普雅眼中閃爍的惶恐與陌生.淨鸞心情異乎尋常的激動.一種報復的快.感與男人的征服欲佔據了他的整個心扉.他抬手.以修長的素指緩緩撫模普雅的面頰.這般溫存的呵護有如最親密的情人.不.本就是最親密最得信賴的情人的慰藉……
「很快的.我們便會有自己的孩子了.你是相信我的.」他的聲音極輕極柔.恰似杏花春雨.目光中浮攏了軟款的和煦.「寶貝兒.很快.」又是一句.溫柔的能擰出水來.
這般反復無常的蕭淨鸞令普雅委實害怕.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男人.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情潮堆疊在這里.她一時整個人都發僵發顫.忘記了避開淨鸞這與他所行所做迥然不同的溫存撫模.她一雙柔然的眸子款款翩然︰「我到現在.到現在都不能相信.都不能啊……」唇畔煞是孱弱的啟口.字字句句有若囈語.普雅目頓神痴.「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側眸瀲瀲的看著自己嗜血樣的情人.最後一句陡然揚起來.聲色利利的一嗓子.
淨鸞的火氣一股腦充斥上腦海.就著普雅這利落的一嗓子.他亦陡地揚了口吻厲聲喝道︰「你自己做的事情還需要我來回答麼.」不待普雅有所反應.他又是一句.戾氣並著心火不減.依舊聲音高昂.「這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是你跟那和尚的.」沉澱了幾多的淵深心事就這樣順勢吼出來.
「啪」的一聲.普雅錚地給了淨鸞一個耳光.以這最直接的行動昭著了她內心的憤懣、激動、和失望.
她不知道淨鸞為什麼會這麼想.居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不僅是對她普雅梅朵的不信任.也是對法度的侮辱、對佛的侮辱.
就是因為這麼一個不知道怎麼就頭腦發熱的猜度.蕭淨鸞他居然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親生骨肉.
普雅內心堅韌的防線就在這時徹底崩塌.那濤濤的洪水倏一下決了堤.趁著心念的繁復與情緒的堆疊.她酥胸起伏、氣喘吁吁.再也不願意看到眼前這張分明深愛、此刻卻感到無比惡心及齷齪的面孔.普雅抬手狠狠一指自己的情郎.橫眉冷面、歇斯底里︰「你給我出去.出去.」那是儼然崩潰的模樣.
面對著在他面前發了狂的普雅.淨鸞緩緩的撫模了一把挨了她一耳光的側頰.經了這猝然的一下子.他整個人的神志似乎被牽動著恢復了一些.他意識到了自己的瘋癲.卻沒有過度的起伏.興許是物極必反的平和、又興許是整個人依舊處于失心斷魂的狀態尚且沒有真正的牽回來.
陽光微影里.淨鸞緩緩的起了身.想要瀟灑的走出去.卻邁不動足下這步子.輾轉須臾後.他頷首.低聲對普雅道了一句︰「對不起.」
普雅心潮起伏依舊.把頭側向一旁不再看他.
這個小動作再一次勾起了淨鸞的心頭火焰.他玩味並著氣焰一齊在胸腔里翻涌.即而頷首.輕輕且譏嘲的道︰「看來你是不願意見到我了……」于此一頓.徐徐然吁了口氣.尾音夾著股幽幽的風.「那好.我叫國師來陪你.」煞是溫柔與繾綣的調子.與這情境如此的不合時宜.愈發襯托的這個人邪佞不祥到令人發指.
普雅甫聞這話.忿忿的一轉目.
就在這時.剛好有婢女貼著進深處的門簾兒向普雅稟報︰「女王陛下.國師來了.」
「……」普雅那腦海頓然又是一陣轟鳴.
這麼個節骨眼兒上法度過來.才說了要他過來他便過來.這般頗為玩味的巧合委實令這幾個人都尷尬.
而淨鸞亦是一怔.整個人僵僵的在當地里停頓極久.半晌之後他那僵定的面孔終于回過了些常人的神志.目色陡沉︰「普雅梅朵.你行……你好.你好的很.」聲色一利.即而淨鸞薄薄的唇畔徐徐勾動、他層層的展顏.赫然單手負後的轉身.踏著那一殿傾瀉而入的流光.就此狂笑著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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