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後,法度將章大人親自送了走。♀即而便守著床榻認真的照顧普雅女王。
章大人走之前已將參湯熬了好,現今放在一旁那溫度便不再滾燙,法度試了一下溫熱剛好,便端進去打算喂普雅喝下。
普雅的狀況依舊不怎麼好,不過那一口氣就那麼橫在嗓子里,倒是也沒有惡化的趨勢,只是怎麼看都像是在吊著命。法度運功為她又灌輸了一陣真氣,即而讓她靠住支起的軟枕坐起來。
可是普雅的身子此刻孱弱的似乎沒有骨頭,那枕頭已經根本都靠不住了。微有輾轉後,法度只好先便宜行事,權且顧不得諸多介懷,讓普雅靠住自己的肩膀,即而一勺勺的將參湯喂她喝下去。
雖然在章大人過來之前,普雅是有過一陣子是醒來的,且還同法度氣若游絲的說了些話。可是自法度與章大人站在院子聊了一會子再看時,普雅卻又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法度甚至不確定普雅心里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來過,是不是只把自己的到來當作了一場午夜的清夢。
不過這些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身子能夠盡快恢復起來,總這樣昏昏沉沉的躺著、睡著,消磨的是這凡胎啊!
那參湯被法度一勺勺很小心的喂下去,普雅也都飲了。過後,他又以方巾輕輕為她擦去唇兮的痕跡。
他雖然游歷過很多地方,且有著不弱的生存之道。可天地可鑒,他從沒有這樣照顧過一個女人,故而當那方巾觸及到她唇兮的時候,他胸膛里的那顆心沒防備的動了一下……微微的感情撥弄起心口的柔弦,只一下,似是悸動、又似是不適,蜻蜓點水般的。
就著點起的昏昏燭火,他將普雅重又緩緩的放了下去躺好,不放心她的安危,他一刻都不敢松懈、一步也不敢離開,尋了個小凳落座在榻邊默默的守著她。♀
榻上的女人形容枯槁,可眉眼間一脈動容的美麗似乎並沒有減淡,只因為這孱弱的病體而顯出一種無端的淒美。看著看著,法度的一顆心似乎被融化。他誠然是心柔念靜的,可很奇怪,縱然他的心境此刻再重歸于蓮花開落般的靜美,眼簾里也依舊拂之不去她美好的面孔、柔和的睡容。
月華揉碎了,灌溉著窗子徐徐的灑下來,妝點在這一幅睡美人的圖畫之間,生就出一脈聖潔的造勢。
興許是這夜太靜好,又興許是氛圍太沉澱,法度開始不由自己的緩緩的,緩緩向普雅講述起他來到臨昌的感受,之前的感受、之後的感受,遇到她之後的感受……
在來到臨昌之前,他只是懷著一貫堅韌且隨性的心境穿梭在綿延的大漠,目染著古舊的城郭與斑駁的經幡,目染著被風沙洗的發白的天幕與流轉的雲巒……這大自然的雄奇與壯美,在西疆的大漠里似乎更加著重了其深濃的顏色。而四季的流轉變化卻不似溫柔的漢地那樣鮮明,不過這一脈韌力的風骨亦有一種別具一格的美麗。
法度就那樣一路走著,一路欣賞著在常人眼中亙古如是、而在他眼中卻可以隨心而變的雄奇的景觀。那時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會是一座怎樣可愛的古老的王城。他懷著滿腔的喜悅與無比的激動,帶著他的使命與他的執著,很樂意在這娑婆世間做一場注定不會停留的行走,也注定沒有什麼人或者事或者地方是會令他牽絆足步、永遠停留。♀
當他誤打誤撞的闖入了綠洲之上富饒的臨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不經意間進入了臨昌的地界,因為這座城池委實奇特,外圍是被滾滾的黃沙包圍著、看起來貧瘠無比,而皇城卻是曖昧香軟富足無比,就在那里安詳的林立、靜好的處世,儼如漢地里曾廣為流傳的世外桃源一般!
當時的法度便忍不住對這座美麗又神奇的城池,發出了起于心里的由衷的禮贊!而他不會知道自己的際遇還遠不止邂逅這一座城池這樣簡單。宿命般的,緣法般的,他為一支曲奇特的演奏方式與熟悉的韻律而著迷,說起來其實他之所以會誤打誤撞來到臨昌也正是賴于了這支曲子的牽引,之後又是因了這支曲子,他遇到了同為漢地之人的落難王子蕭淨鸞,他與淨鸞結下一段不可說的奇妙的緣,淨鸞認他做佛,他亦答應幫助淨鸞普渡女王、幫助淨鸞有朝一日重回漢地……
那時的淨鸞帶給法度的感覺,當真只是一位極溫潤且俊美、又真摯赤誠純潔無垢的漢地王子,又因身世的坎坷、落難的遭遇而帶著些別樣的淒美。他以佛一樣的大志去感知、去悲憫這位迷茫的性靈,他希望自己可以伸出援助之手、出一份力量普渡他自深淵上岸,就此了月兌痛苦!
就這樣,法度答應留下來。也正是因為如此,法度才有機會在宮宴上認知了風荷姑娘舍身的無謂與誠善,也遭逢了普雅梅朵這位可愛的姑娘……
普雅女王是善良的,即便她看起來是那樣鋒芒必露說一不二,即便臨昌的臣民在敬仰她們女王的同時,沒有人不尊崇、不懼怕女王的威儀。可是法度一雙冷眼洞悉事態,卻清楚的明白著,沒有一個女人不是柔弱的,沒有一個女人天生便願意氣場強硬、鋒芒無數……她們之所以會成為不輸須眉的女丈夫,是因她們身上那一份身不由己的宿命,心底那一份出乎本能的自保。
無論是上天注定、還是人為而成,這樣的女子總歸是那樣惹人心疼!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記不清是為了什麼,法度篤定的相信普雅是善根深重的,並堅定的認為她一定會有一個屬于自己的、開悟過後幸福的「果」。他樂得幫助普雅,十分願意去幫助她、去保護她……興許不止是大愛,興許還有些別的什麼。
法度承認,自己對普雅似乎是有一些不同尋常,即便她對普雅的救度若是放在任何一位眾生的身上他亦會那樣做,但那份不同尋常的感情是放在心里、欺瞞不了他自己的本心的。
可這也決計不是俗世間的男情女愛,決計不是!法度可以肯定,這不是逃避,是一種真切的肯定。
這種感覺很異樣,當然也不是時時刻刻全都是,而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倏忽一下漫溯過來,有些時候是在靜下心來的時候,有些時候是在他念經的時候……攪擾的他心緒紊亂,似魔一般令他情潮紛踏!
這感覺比大愛獨特,比男女之愛要大志……說不清、道不明。興許,這便是「緣」吧!
也是,「緣」之一字最好的詮釋,算來也莫過于此了!
……
就這樣,法度下意識的絮絮叨叨對著普雅說了很多話,當然都是他自己說而不曾有回應。不過有片刻的時間,普雅會微微的睜開眼楮,映在法度眼里的是一脈清澈的眼神。
最初這樣的時候,法度心中一恍惚,即而驚喜且小心的問她可是醒來了?可感覺怎麼樣?
可普雅卻只是微微的點點頭,她似乎可以听的真切、看的真切,卻又不給他過多刻意的回應。這便又令法度迷惑不解,不知道這究竟是普雅有片刻的醒轉,還是這只是他自己的錯覺?
就在他這起伏輾轉的不解之中,普雅琉璃般倒影著燭火微光、還有他的影像的眸子便又渾濁了,那是極快的幾個瞬間。即而她便重又昏昏然的闔目,似乎又睡了過去,神志不是很清明。
漸漸的,法度便也不報以了怎樣的希望。
可後半夜的時候,普雅似乎陷入了夢魘的囹圄,她開始不受控制的蹙眉搖頭,整個人顯得極不安定!
法度下意識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連連呼喚她的名字。
可是沒有用,普雅陷入到了自己編織出的幻覺里,動了不該動的一抹念力,她開始在幻覺中拋開了全部,只跟她死去的父王、母後輕聲徐徐的囈語︰「原諒我……原諒我……」她的聲音靡靡譫譫的,承載了許多的負重,這些負重一定壓著她的身心皆是沉鉛難受!
即而她的面目神情便開始流轉,亦或者是低低的哭泣,亦或者是徐徐的微笑,再或者就是這些支零破碎、含糊不清的夢魘言語,極少的時候她似乎哼唱起臨昌古鎮特有的兒童間頻繁傳唱的歌謠小調……
法度看在眼里,卻怎樣都喚不醒此時的普雅!
他心里明白普雅為何會念起她的父母,因為孩子在最脆弱的時候,那潛意識里的直覺似乎最先映出的便是父母,她是渴望回到父母的懷抱里去,極渴望極渴望的;同時也知道為什麼會對她的父母祈求原諒,因為這臨昌的王位是父親傳給她的,可時今她卻辜負了父母的期望,使這臨昌因一個外來的男寵而搞的一團糟!
這委實是普雅身為女王的失職,不得不說是失職,縱有苦衷也委實開月兌不得。故而這個締結出的隨之而來的「果」,她也是合該承受的,只有她自己來受,旁人又豈能代替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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