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生無悔 第二十一章

作者 ︰ 蒼原

依照姜麗麗的示範,李小生兩口子都吃了一點烤鴨,嘖嘖稱贊不已。這時,姜麗麗主動舉起了酒盅,鄭重其事地說,「今天來到你們家做客我很高興,我先敬你們兩口子一杯!」于是,三只酒盅舉了起來,輕輕踫了一下,就都干了,然後又是兩口子回敬,就這樣,邊吃邊頻頻舉杯,不一會兒氣氛就上來了。姜麗麗一直表現得很沉穩,說話也放低著嗓門,慢言細語,只是臉上始終洋溢著開心的笑容,當談到自己的時候稍微有點激動,她說,「你們可能也听說了,關于我的事在社會上有很多傳聞,說我作風不正派,總之我是個壞女人。其實,關于我個人的經歷,很少有人真正了解,也很少有人能正確理解,他們道听途說,無端地指責,讓我有口難辯,苦不堪言。因為我很信得過你們兩口子,今天我就借這個機會給你們講講我的經歷。

「我出生在一個雙職工的家庭里,當初父母都是機關的一般干部,因為母親就生了我一個,所以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一直都很好。父母雖然對我十分疼愛,但一點也不嬌慣,很重視對我的培養教育,因此我從小很乖巧,很文靜,也很懂事。從讀一年級開始,我一直都是班里的好學生,因此也一直都當著學習委員,四年級的時候,我的作文在全省小學生作文比賽中還奪得了一等獎。同時我還多次被評為三好學生,五好學生,優秀班干部。上了中學以後,我更懂得了積極上進,不但班干部的工作很出色,學習成績更是名列前茅,人人都夸獎我是個好孩子,父母對我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當然我更是自信心十足,按正常發展,我肯定是能上大學的。可是,就在我高中快要畢業的那年,文化大革命運動開始了,高考被廢止了,隨即我就上山下鄉成為了第一批的知青。那時候我十分迷茫,也十分氣憤,但形勢的發展是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的,不單我一個人,大家都在無可奈何中變得瘋狂了。

「我下鄉到了一個一百多里外的小山村里,那里不通汽車,也沒有電話,十年九旱,人們十分貧窮。我們一共五個知青都被安頓在隊部的幾間破房子里面,忍受著夏天漏水,冬天冷凍的折磨,吃的更是只為填飽肚子。每天,我們跟著社員們到田里干活,累的死去活來。當然,我們在表面上都表現得很積極,緊跟形勢,也參與一些政治活動。後來,村里組織了一個文藝宣傳隊,當然是以我們幾個下鄉知青為主體,也有村里的幾個回鄉知青,每天勞動之余我們就在一起排練節目,就這樣我很快就適應了下來,覺得農村生活也是很有意義的,在大會上也表了決心,決心一輩子扎根農村。當時,我真得很單純,真的就打算一輩子扎根農村了。

「我們宣傳隊里有個回鄉青年,也是高中畢業,長得很帥,很有知識,也很會唱歌,我和他一直就是男女二重唱的搭檔。時間長了,我對他就有了好感,最後就愛上他了。在一次排練之後,我就主動約他出去散步,我們一起來到村外的小樹林里邊走邊聊,特別開心。♀從此,我們就開始了約會,最終就擁抱在了一起。其實當時我想的很簡單,就認為我們是真心相愛,不受任何外部力量的干涉,既然我認定他了,我就決心跟他一輩子。我們就這樣相愛著,而且越愛越深,最終大家都知道了,但我不怕,干脆就把事情挑明了。我也經常到他們家,他們家當然很窮,他父母雖然對我很好,很喜歡我,但心里卻是有很多的顧慮,總是說門不當戶不對,覺得不班配,我就對著他們全家起誓,我不在乎,而且決定把他帶給我的父母看,當時我真的是下決心了說到這里,她停下了,然後舉起杯笑著說,「不能光听我說,咱們還得喝酒啊!」

李小生和二粉听得都很認真,表情也很嚴肅,遲遲不動筷子,看樣子他們很感興趣,很想接著往下听。

又是一陣舉杯之後,二粉急切地問,「後來呢?你快給我們講講吧!」

「你們真的想听嗎?可別笑話我啊!」姜麗麗清了清嗓子就又開始講了起來,「我滿以為父母不會干涉我的婚姻大事,因為他們經常說,愛情是婚姻的基礎,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失敗的,也是痛苦的。然而,當我把和那小伙子的戀愛關系如實地告訴他們的時候,他們卻大發雷霆,表示堅決反對,當時我就驚呆了,然後就是十分的憤怒,一賭氣飯也沒吃就回到了村里,我下了很大的決心,絕不會听從他們的擺布,就這樣依然陶醉在熱戀之中。沒想到,幾天之後父親就找來了,他說母親病了,就把我騙回了家,然後就把我看了起來,並派了很多人做我的工作,要我和那個小伙子斷絕戀愛關系,但誰的話我也不听,還一度絕食抗議。父母為我絞盡了腦汁,最後托了很有權勢的人,硬是把我調離了那個村子,到了臨近的一個公社的醫院里當臨時工,這在當時是很難辦到的一件事情,可想而知他們費了多大的力氣。

「開始我固然不同意,因為我不想離開他,這分明是有意拆散我們。但很多人都苦口相勸,最後就同意了。當時我就想,我也應該講究策略,我們雖然分開了,但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從此就可以轉入地下,就這樣,我們依然保持著聯系。他經常去看我,我也去看他,我想,一旦時機成熟,我們就偷偷地辦理結婚手續,到時候生米煮成了熟飯,誰也就無可奈何了。然而,父親很快就察覺到了,這回,他沒有找我的麻煩,而是直接找到了那個小伙子,軟硬兼施,威逼他離開我,他的父母當然很害怕,也就開始勸說兒子。在很多人看來,這本來就是件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農村戶口與城市戶口之間存在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小伙子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于是他開始動搖了。雖然他堅信我是真心的,但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也很自卑,就決定與我分手。有一天,他就帶著一臉的愁容來和我見面,並說要和我分手,而且態度很堅決,但我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他是多麼的痛苦。《》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對我的愛,愛的是那麼的深,我也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原委,我的心碎了。我依然不甘心,就多次去找他,但他始終躲著不見我。

「從此,我就陷入了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我始終思念著他,經常給他寫信,表達我對他的愛,但他始終沒有給我回信。一年之後,他加入了‘三線工’,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從此我就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兩年之後,疾風暴雨的文化大革命進入了低潮,各行各業開始逐步走向正規,我也正式被安排在了衛生系統,後來父母又開始關心我的婚姻大事,我當然很被動,因為我覺得自己的愛情已經胎死月復中,再也不會有哪個男人能打動我的心了,但是,人生又必須要經歷這一過程,于是就听天由命,被動地接受父母之命了。那時父親處心積慮地想往上爬,就拿我做了交易,他托人找到了一個有權勢的人家,硬是湊合他的兒子和我的關系,那小子人長得也可以,至少是不討厭。于是,我就同意了,很快也就結了婚。沒想到他是個紈褲子弟,無惡不作,亂搞女人,整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我好言相勸,他非但不听,反而對我大打出手。我徹底絕望了,為了排除寂寞和苦惱,我就開始學著喝酒,然後找我的一些同學和朋友尋找快樂。但是他又是大加干涉,為我制定許多的清規戒律,最後他實際上是不想要我了,就給我制造謠言,詆毀我的名聲,後來我們就離婚了……」說到這里,她又停下了,掏出手絹不停地擦著眼楮。

李小生和二粉都很動容地听著,一時間屋子里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

姜麗麗接著說,「因為我們的婚姻生活根本就沒有愛可言,所以離婚對我來說是一種解月兌,我滿以為這樣我就可以開始我新的生活了。然而,這小子壞透了,他不要我,也不讓別人要我,到處散布我的謠言,說我亂搞男女關系,說我拆散別人家庭,很多很多,編的有鼻子有眼,不知情的人都信以為真,誰也不敢靠近我,就連我的朋友也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我。我被孤立,被歧視,被謾罵,被譴責,我成了萬惡不赦的蕩婦。我有口難辯,投訴無門,在極度的精神壓力下我變了,變得孤僻,厭世;變得喜怒無常,神經兮兮;變得憤世嫉俗,玩世不恭,總之,我被徹底摧垮了……」說到這里,她潸然淚下。

李小生神情肅穆,二粉更是眼圈發紅。是啊,在社會主義的新中國,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竟然用封建禮教的一套輕易摧垮一個人!李小生沉思了片刻,然後用平和的語氣安慰說,「我們理解你的處境,身正不怕影子斜,希望你能振作起來,堅強起來。你還很年輕,今後的日子還很長,我想時間終究會證明一切,終究會還你一個公道的。來,兄弟我敬你一杯!」

姜麗麗擦干了眼淚,喝下了酒,用一種困惑的語氣說,「謝謝你們能理解我!不過我是一個在精神上受了刺激的人了,有時候自己也安慰自己,開導自己,可是卻無法控制自己,甚至有時候產生幻覺,總覺得有一雙眼楮在黑暗處窺視著我,那眼神凶殘而貪婪,我極度的害怕,甚至一個人不敢獨自呆在屋子里,一點安全感也沒有,你說這是不是精神分裂癥呢?」

「不可能!」李小生不以為然地說,「你是過度思慮,過度悲傷,甚至過度接受暗示,精神上疲勞造成的。人們都有過這種現象,比如說我,也經常產生幻覺,有時候忽然會覺得有個人在跟我說話,甚至覺得有個人好像就坐在我的身邊,像真實的一樣說到這里,他看了看二粉就笑了。

「是嗎?其實我看過許多精神病學方面的書,精神病人之所以治不好,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社會偏見造成的,得不到社會的接納,沒有溫暖,自暴自棄,然後就越來越嚴重……」

「呵呵!你倒像個心理學家啊!」李小生笑笑說,「當然有道理,太惡劣的環境中,正常人也會瘋狂的。不過,自我調節也很重要,用理智來控制自己,適應環境,努力改變環境,當然這是一個很復雜的課題,我看還是交給專家去研究吧!我只覺得,人就應該傻乎乎地活著,就像我,干咱自己想干的事情,累點,窮點無所謂,首先心里踏實,也充實,吃飯睡覺,啥事也不去想。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是很豁達,很開朗的,沒想到你這麼想不開啊!」

「呵呵,其實我是一個虛榮心極強的人,外強中干,色厲內荏,那是裝的,帶著面具,而事實上內心十分空虛,十分脆弱,不堪一擊!不過,我今天來你們家做客,感覺收獲很大,好像也想通了,今後我嘗試著改變自己,改變我的處境,爭取把我當年的那個淑女的形象再找回來,你們說,可能嗎?」姜麗麗唉聲嘆氣地說,「哎呀,真是沒想到我會落到著個地步!」

「好家伙,那麼重的詞都用上了!」李小生笑了笑鄭重地說,「當然可能,關鍵是你最需要改變的是對待生活的態度,朝好的方面去想,個人問題還得考慮,組建一個家庭,好好地過日子,一切都就改變了

「不可能了!」姜麗麗感慨地說,「我的愛情早已經死了,哪個男人會愛上我呢?或者我會愛上哪個男人呢?好了,不談這些了,我餓了!二粉妹子,快點蒸蓨面窩窩吧!」

送走了姜麗麗,李小生兩口子的心情都很沉重,尤其二粉,產生了極大的同情心,她唉聲嘆氣地說,「她真的是挺可憐的!那個壞小子也真夠欺負人的,那麼缺德就不怕遭報應!」

李小生點上一支煙感慨地說,「那小子是夠壞的,而真正把她逼到絕路的是社會,你說人們為什麼就這麼偏見呢?什麼時代了,口口聲聲要肅清封建的綱常禮教,實際卻在用這些東西來扼殺一個弱女子,現在我終于明白了,什麼叫人言可畏,真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啊!」

「你說,她說的都是真的嗎?」二粉想了想說,「我一直都不相信,好人能被說成個壞人,肯定本人多少也有毛病,要不然誰信呢?」

「哼!你難道不信嗎?不用多,有三個人就可以把假的說成是真的,把好人說成是壞人李小生憤憤不平地說,「明擺著嘛,她跟當初的那個小伙子就是有真感情,硬是被拆散了,而這個前夫就是個惡棍,人們明明都知道,還是相信他的話,你說這不是真的嗎?反正落井下石的事咱是不能干

「理是這麼個理,可也不能太接近了,要是把你也卷進去呢!」二粉擔心地說,「不沾親不帶故的何必呢,吃飽了撐得?」

「二粉啊二粉,你的心怎麼就這麼硬呢!她能來咱們家跟咱們說心里話,那就說明她信任咱們,咱們也就應該給她溫暖,給她關懷,這是做人的一個基本原則,是積德,你不懂不懂啊!」李小生認真地說,「我李小生堂堂正正,別人能說什麼呢,即便有人說什麼了,難道你也會相信嗎?我這個人啊,心就是軟,就是同情弱者!」

「行了,反正我也說服不了你,還是那句話,好自為之吧!」二粉笑著說,「其實我也是個軟心腸的人,說心里話我也是挺可憐她,也是想為她打抱不平,想幫助她的

「要幫她其實很簡單,就是不歧視她,對她友善一點就行了李小生風趣地說,「人家又不缺錢,不缺吃不缺穿的,咱家除了有一句好話,有一個好臉色,還有啥呢!」

「我就是說不過你,你咋說都有理!」二粉在丈夫腿上擰了一把說,「你小子給我老實點就行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你這臭……我咋就不要臉了,我何時做過不要臉的事,你給我哪怕說出一件來啊!我是這世界上最要臉的人了,不然我早就學壞了!」

至此,李小生的心里總算踏實了,他很放松地躺了下來,一個勁地端看著手表,很顯然他又想起了于美花。是啊,李小生就是有女人緣,于美花的離去給他情感上帶來的震撼還沒有平靜下來,姜麗麗的出現卻又使他心靈上又卷起了波濤。當然,這兩個女人沒有任何的可比之處,也不會激起同樣的情懷,但她們都是女人,都有著不平凡的人生經歷,有著感情上的缺憾,只是一個人從感情的泥潭中拔了出來,另一個卻陷了進去;一個走向了光明,一個卻進入了黑暗。而自己則從角色變成了觀眾,會不會再從觀眾進入角色呢?他會不會從一個喜劇演員變成一個悲劇演員,最後變成一個小丑呢?在這人生的大舞台上他究竟想要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想到這里,他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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